九月的京城，最热闹的话题莫过于乡试放榜。贡院外墙那张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黄纸，牵动着千家万户的心。
永宁侯府一大早就派了伶俐的小厮去蹲守。将近午时，小厮连滚带爬地跑回来，满脸喜色，隔着老远就喊：“中了！中了！五少爷中了！”
林瑾，年仅十六，第一次下场，便高中举人，虽名次不算特别靠前，但在同龄人中已是凤毛麟角！消息传回，永宁侯林烨捻须微笑，眼中是掩不住的欣慰。柳氏更是喜上眉梢，连声吩咐打赏。林薇月也为弟弟高兴，但喜悦中带着一丝了然，仿佛这本就是意料中事。林瑾自己倒是很平静，只是更加刻苦地开始准备来年的春闱，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几乎在同一时间，定国公府也收到了陈彦中举的消息。名次比林瑾稍好一些，但在人才济济的京城，也算不得特别出众。二夫人叶氏总算松了口气，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儿子有了功名，这亲事就更添筹码了。陈彦看着榜上自己的名字，心中却并无太多喜悦，只有一种“总算完成了第一步”的疲惫感。功名有了，可那个他想匹配的人，似乎依旧远在天边，这举人的身份，在如今已是海商巨擘的林薇雨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他心中的迷茫，并未因此消散。
两府都因为这桩喜事热闹了一番，但紧接着，定国公府二房又有另一桩大事提上了日程——嫡女陈婉香，今年十六了，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叶氏为女儿的婚事可谓操碎了心，精挑细选，反复比较，最终看中了安远伯府的嫡长子。安远伯府虽是伯爵，比国公府低了一等，但也是世袭罔替的勋贵，门第清贵，那嫡长子年纪与婉香相仿，听说读书尚可，性子也温和。
“虽说比咱们府上差着一层，但也算门户相当。”叶氏对着丈夫陈驰和来请安的陈彦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衡量后的满意，“婉香那性子，嫁过去是做宗妇，太高了反而怕她受委屈，安远伯府正好，婆母也是个和气的。”
陈驰对此没什么意见，只要家世清白，子弟不是纨绔就行。陈彦对妹妹的婚事自然关心，也觉得这安远伯府算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妹妹过去不会受气。
唯有陈婉香自己，听到母亲最终定下的人家，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她偷偷见过那安远伯府的嫡长子一面，模样周正，举止也文雅，可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脑海里不自觉闪过齐王殿下清瘦的身影，随即又立刻压下这大逆不道的念头，心底泛起一丝苦涩的无奈。她知道，那终究是镜花水月，安远伯府，才是她现实里最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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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心院里，薇明听着揽月打听来的关于二房议亲的消息，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婉香的婚事，自有她父母操心，她作为嫂子，届时备份厚礼也就是了。
她的心思，更多地放在了另一件事上。
“扶苏，”她放下手中的账册，语气平静无波，“去针线房，就说我前些日子做的几件里衣，有些地方想改改，让那个手艺最好的柳梢过来一趟。”
扶苏心领神会，立刻应声去了。
没过多久，柳梢便跟着扶苏进了澄心院的正房。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比甲，低着头，脚步轻盈，姿态恭敬，但那双微微上挑的眼角，却带着一股难以完全掩藏的媚态。
“奴婢柳梢，给世子夫人请安。”声音也是柔柔糯糯的，像裹了蜜糖。
薇明靠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牛乳，并没有立刻叫她起身，只是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她。从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到那细白的脖颈，再到那双虽然低垂却骨节分明、一看就是做惯了精细活的手。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更漏滴答的声音。这种沉默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柳梢跪在地上，起初还能保持镇定，但时间稍长，身子便几不可察地微微晃动了一下，呼吸也稍稍急促了些。
薇明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这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属于世子夫人的威仪：“起来回话吧。”
“谢夫人。”柳梢暗暗松了口气，站起身来，依旧垂着头。
“听说你针线功夫是针线房里拔尖的？”薇明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闲话家常。
“夫人谬赞了，奴婢只是尽心做事。”柳梢回答得十分谦卑。
“嗯，尽心就好。”薇明端起牛乳，轻轻吹了吹，“我前些日子不在府中，听说你往世子爷的外书房跑了几趟？是去送东西？”
柳梢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世子夫人会突然问起这个。她连忙道：“回夫人，是……是前院管事嬷嬷说世子爷书房用的椅袱有些旧了，让奴婢去量了尺寸，好做新的。后来又去送过一次绣好的笔墨套子。”
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
薇明点了点头，看不出喜怒：“难为你想得周到。世子爷平日公务繁忙，最不喜下人打扰。以后前院书房那边若有什么针线活计，自有前院的管事统一安排，或者直接来回揽月便是，不必你一个针线房的丫头总往前头跑，没得乱了规矩，也惹人闲话。”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把软刀子，精准地扎在了柳梢的心上。既点明了她行为的不妥，又警告她要注意身份，避嫌。
柳梢的脸瞬间白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连忙低下头：“是，奴婢知道了，谢夫人教诲。”
“嗯，下去吧。”薇明挥了挥手，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柳梢如蒙大赦，行了个礼，几乎是脚步虚浮地退了出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薇明眼神微冷。这个柳梢，绝不是个安分的。她的应对虽然看似恭敬，但那瞬间的慌乱和下意识的小动作，逃不过薇明的眼睛。而且，她提到去书房的理由时，眼神有片刻的游移。
是真的只是她自己的心思，还是……背后有人示意？
薇明轻轻抚摸着尚未显怀的小腹，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她离开两个月，这府里，看来是真有人按捺不住了。也好，正好趁着她如今胎象稳固，有精力好好清理一下门户。
她叫来揽月，低声吩咐了几句。揽月神色一凛，郑重地点了点头。
定国公府后宅的平静水面下，暗流开始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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