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衙门深处，一间充斥着浓重药味与淡淡血腥气的静室内，灯火通明。
裴寂赤着上身，靠坐在铺着玄色锦缎的软榻上。他肩头的伤口已被仔细清理过，敷上了东厂秘制的解毒膏药，但伤口周围的皮肤依旧呈现一种不祥的乌紫色，细密的黑线如同蛛网般，正缓慢而顽固地向心脉方向蔓延。
他脸色苍白，唇色泛青，额角不断渗出冷汗，显然在极力忍受着毒素侵蚀带来的剧痛与冰冷。
两名须发皆白、神色凝重的老大夫正轮流为他诊脉，眉头紧锁。
“督主，此毒……老夫行医数十年，前所未见。”
其中一位大夫颤声回禀，“毒性极其阴寒刁钻，似能吞噬内力，腐蚀经脉。寻常解毒之法，收效甚微。若非督主内力深厚，强行压制，恐怕……”
影站在一旁，脸色比裴寂还要难看几分。
裴寂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因虚弱而有些低哑：“能撑多久？”
“若……若无法找到对症解药，以督主的内力，最多……三日。”老大夫的声音带着绝望。
三日！
影猛地攥紧了拳，骨节发白。
室内一片死寂，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
楚曦。
她已换下了那身沾染了尘灰与血气的宫装，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青丝简单挽起，未施粉黛，却更显眉眼清冽。
她手中提着一个不大的食盒，目光落在榻上气息微弱的裴寂身上时，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影下意识地想阻拦，裴寂却微微抬手示意。
楚曦走进室内，将食盒放在一旁，无视了那两名惊疑不定的老大夫，径直走到榻前。
“让我看看。”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裴寂缓缓睁开眼，那双因伤痛而显得有些氤氲的凤眸看向她，没有拒绝。
楚曦伸出指尖，轻轻搭在他未受伤的手腕上。
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两人皆是一顿。
她凝神感知，净尘珠的力量顺着她的指尖悄然探入。
果然！
这毒素与她之前感应到的黑巫族气息同源，但更加精纯霸道，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不属于凡俗的阴邪死气！
难怪寻常药物无效！
她松开手，从怀中取出净尘珠。
乳白色的珠子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晕，一股清凉平和的气息弥漫开来，让室内凝滞压抑的空气都为之一清。
那两名老大夫惊讶地看着净尘珠，他们能感觉到此物非同凡响。
楚曦将净尘珠悬于裴寂伤口上方，催动体内那丝微弱的圣巫之力，引导着珠子的净化气息，缓缓笼罩住伤口。
“嗤……”
一丝极轻微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响起。
伤口周围那些乌紫色的毒气，在接触到净尘珠光芒的瞬间，如同遇到了克星，开始剧烈地翻腾、抵抗，甚至试图反扑！
裴寂闷哼一声，肩头肌肉瞬间绷紧，额头上冷汗更多，显然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楚曦脸色也微微发白，她能感觉到那毒素的顽固与凶猛，以她目前对圣巫之力的掌控和净尘珠的引导，只能勉强将其压制，延缓蔓延，却无法根除！
她收回净尘珠，看着裴寂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深吸一口气，对那两名大夫和影说道：“此毒蕴含黑巫秘力与阴邪死气，非寻常药石可解。净尘珠只能暂时压制，延缓其蔓延速度，但无法根除。我需要时间配制对症的解药。”
影急切地问道：“公主需要什么药材？属下立刻去寻！”
楚曦摇了摇头，目光凝重：“解药的主材，恐怕不在寻常药铺。其中一味‘赤阳灵芝’，乃至阳之物，专克阴寒邪毒，但极为罕见，多生于极热之地或地火灵脉附近。另一味‘千年雪蛤膏’，性温润，可修复被毒素侵蚀的经脉，亦是有价无市。”
她顿了顿，看向裴寂：“最重要的是，需要找到下毒之人，或者至少弄清楚这毒素的具体成分和炼制手法，才能配置出完全对症的解药。否则，即便找到前两味药，也只能缓解，无法根治。”
裴寂靠在榻上，微微喘息着，听完楚曦的话，他眼中并无太多意外，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
“下毒之人……是黑巫族那个叫‘蝮蛇’的长老。”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林家与他勾结，这毒……是他提供的。”
蝮蛇！
楚曦记下了这个名字。
“赤阳灵芝……”裴寂沉吟片刻，看向影，“去查，京城及周边，所有可能生长此物的地方，尤其是……与地火有关之处。”他目光微闪，似乎想到了什么。
影立刻领命：“是！属下立刻去办！”
“至于‘千年雪蛤膏’……”裴寂看向楚曦，“宫中御药房或有一些库存，但未必够用。咱家会让人留意黑市和各地贡品。”
安排完这些，他似乎耗尽了力气，重新闭上眼，眉宇间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与痛楚。
楚曦看着他那副脆弱与强悍交织的模样，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再次涌动。
她拿起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碗熬得恰到好处的清粥和几样清淡小菜。
“督主失血过多，又运功抗毒，需进些饮食，补充体力。”她将粥碗端到他面前，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
裴寂睁开眼，看着递到面前的粥碗，又抬眸看了看楚曦清冷的眉眼，沉默片刻，终究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他的手指因虚弱而有些颤抖，几乎拿不稳碗。
楚曦下意识地伸手托住了碗底，稳住了粥碗。
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在一起。
他的指尖滚烫，她的指尖微凉。
一瞬间的接触，却仿佛有细微的电流窜过。
裴寂动作一顿，抬眸看她。
楚曦迅速收回手，别开视线，耳根微微发热，语气却依旧维持着镇定：“督主慢用。”
裴寂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低下头，慢慢喝起粥来。
他吃东西的动作依旧优雅，却带着重伤之人的迟缓。
室内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他轻微的吞咽声和烛火摇曳的光影。
楚曦站在一旁，看着他安静喝粥的侧脸，褪去了平日里的阴鸷与凌厉，此刻的他，竟有种惊心动魄的……易碎感。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莫名一紧。
她忽然想起，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
他的过去，他的身世，他为何会身中奇毒，又为何会成为权倾朝野却也树敌无数的九千岁……
窗外，夜色深沉。
东厂衙门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森严，冰冷。
而在这巨兽的心脏深处，却正上演着与杀戮和权谋截然不同的一幕。
一碗清粥，一次指尖的触碰，一句看似平淡的关怀。
有些东西，正在这血色弥漫的夜里，悄然改变。
楚曦知道，裴寂的伤是因她而起，她绝不能让他就此倒下。
无论是为了盟约，还是为了……其他。
她握紧了袖中的净尘珠，凤眸之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
赤阳灵芝，千年雪蛤膏，还有那个黑巫长老“蝮蛇”……
她一定会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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