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莲花楼内只余一盏如豆的油灯，映照着李莲花凝重的侧脸。他盘膝坐在靠近楼顶的位置，双手虚按，精纯温和的扬州慢内力如同永不枯竭的暖流，持续不断地滋养着上方那缕微弱至极、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魂火。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莲花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长时间全力运转内力，对他这被碧茶之毒侵蚀的身体也是不小的负担。但他眼神依旧专注，没有丝毫松懈。他能感觉到，那冰冷、布满裂痕的魂体，在自己的内力包裹下，碎裂的趋势终于被止住，虽然依旧黯淡，但至少……稳定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李莲花才缓缓收回内力，长长舒了一口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他靠在身后的药柜上，微微喘息着。
楼顶那缕魂火，依旧微弱，但不再像之前那样飘摇欲灭，而是如同一点经过狂风暴雨后顽强闪烁的星火，虽然光芒细小，却坚定地存在着。
“……多管闲事。”
一道极其细微，却清晰了许多的神念，带着熟悉的、硬邦邦的语调，传入李莲花脑海。只是这声音里，再也找不到往日那睥睨天下的中气，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以及一丝……被看穿脆弱后的别扭。
李莲花闻言，非但不恼，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如释重负的沙哑：“老叶，你这嘴硬的毛病，看来是刻在魂儿里了，改不掉。”
他顿了顿，收敛了笑意，目光透过楼板的缝隙，仿佛能直视那缕残魂，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老叶，这次……多谢了。”
没有回应。只有那缕魂火微微闪烁了一下，算是默认。
李莲花继续道，声音平稳而坚定：“你既不惜魂体受损也要助我脱险，这份情，我李莲花记下了。”他微微坐直了身体，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待我体内碧茶之毒解开，功力尽复，我定倾尽全力，为你寻一具合适的肉身，助你重临世间。”
此言一出，楼顶的魂火骤然一滞，连那微弱的闪烁都停止了片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寻肉身，重临世间……这对于一道漂泊异世、几乎绝望的残魂而言，是何等巨大的诱惑，又是何等渺茫的希望！
沉默。长久的沉默。
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和窗外渐起的虫鸣。
良久，那道神念才再次传来，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压抑着无数情绪的低沉：
“……肉身……岂是易得之物？”叶鼎之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历经沧桑的冷静，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需得经脉开阔，能承我魂力冲击；根基扎实，可纳我武道真意；气血充盈，方能为重塑之本……此等炉鼎，万中无一，可遇……不可求。”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又像是在提醒李莲花，这个承诺背后，是何等艰难。
李莲花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退缩的神色。他等叶鼎之说完，才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知道很难。万中无一，那就找遍万人。可遇不可求，那我们就去‘遇’，去‘求’。”他目光灼灼，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总会有办法的。”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那缕重新开始微微闪烁的魂火，声音不高，却重若千钧：
“你既以魂护我，我必不负你。”
“……”
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楼顶的魂火明灭不定，显示着其主人内心极不平静的波澜。
骄傲如叶鼎之，一生纵横，何曾需要倚靠他人？又何曾……敢将如此渺茫的希望，寄托于他人之诺？
可如今，他只是一缕残魂，飘零异界。而这个看似温吞、总是与他斗嘴、却会在危急关头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虽然方式不同）、更在他魂体濒临溃散时不惜耗费本源内力为他续命的“病秧子”……
他的承诺，值不值得信？
不知道。
但……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而且，内心深处某个被冰封了许久的角落，似乎因为这句“我必不负你”，悄然松动了一丝。
终于，在那天际第一缕晨光即将穿透云层，洒向大地之时，一道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神念，如同立誓般，传入了李莲花的心底：
“……好。”
一个字。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却标志着，两人之间那由“收留”与“被迫寄居”开始的微妙关系，在这一刻，发生了根本性的质变。从互相试探、毒舌互怼的临时搭档，正式转变为可以托付生死、共赴前路的——盟友。
李莲花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切而放松的笑容，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他扶着药柜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走到那小炉边，将早已冷透的排骨汤倒掉，重新起火，放入几味安神定魂的药材，慢慢熬煮起来。
浓郁的草药香气再次弥漫开来，驱散了昨夜残留的血腥与杀伐之气。
过了一会儿，李莲花盛出一碗墨汁般浓稠、气味感人的汤药，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自己喝，而是端着碗，走到楼下，仰头对着楼顶，用一种带着点戏谑，却又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
“好了，别装睡了，我知道你闻得到。魂体受损最忌躁动，先把这碗安神定魂汤‘喝’了。虽然你可能尝不出味道，但药效总归是有的。”
楼顶的魂火猛地一滞，似乎被这“喝药”的提议噎住了，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类似抗议的波动。
李莲花挑眉：“怎么？叶大宗主，还要我喂你不成？还是说，你怕苦？”
“……哼！”
一声带着十足恼羞成怒意味的冷哼传来，紧接着，那碗汤药上方缭绕的氤氲药气，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丝丝缕缕，袅袅上升，最终融入楼顶，消失不见。
李莲花看着空了的碗底，满意地点点头。
晨光熹微中，莲花楼再次吱吱呀呀地上路了。楼内飘着药香，楼顶蕴养着残魂，前路依旧未知，但这一次，车上的“乘客”，不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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