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阳关的夜晚,被急促的马蹄声和压抑的警报锣声撕裂。
杨将军的帅府内,气氛凝重如铁。林知理赶到时,几名高级将领和参军已经齐聚,人人脸色难看。沙盘上,代表那三座失联烽燧——“狼牙”、“鹰眼”、“石鼓”——的标识上,已被插上了代表失联的黑色三角旗。它们孤悬在关城西北、北、东北三个方向,最远的“狼牙燧”距离关城近五十里,最近也有三十余里,呈一个松散的弧形,恰好位于朔阳关主要预警扇面的前沿。
“……申时三刻左右,三座烽燧几乎同时燃起三道赤烟(最高敌袭预警),但持续不足半盏茶便告熄灭。之后,再无任何信号传来。”负责烽燧联络的校尉声音干涩,“按例,相邻烽燧‘黑山燧’与‘望台燧’应立即接力示警并派人探查,但据报,这两座烽燧的烽子声称,他们看到预警烟柱升起后,目标烽燧所在的山头……似乎被一片突然涌起的、灰中带红的雾气笼罩,烟柱是在雾气中熄灭的。他们尝试用旗语和镜光联络,均无回应。”
“派出的斥候呢?”杨将军声音低沉。
“三队斥候,分别从不同方向接近。回报一致:距离烽燧三里左右,便开始感到头晕、心悸,坐骑不安。再靠近,雾气渐浓,视线受阻,方向感变得模糊,携带的罗盘针乱转。斥候长恐有埋伏或诡毒,未敢深入,在雾气边缘鸣镝示警,内部仍无反应。他们退出一段距离后,不适感才逐渐消失。”
林知理凝神听着,目光紧紧锁在沙盘上那三处位置。几乎同时预警,同时被诡雾笼罩,通讯断绝,靠近者出现类似“迷魂壑”的能量干扰症状……这绝不是普通的敌袭或意外。
“烽燧内部存粮、饮水、柴薪可供坚守多久?”杨将军问。
“若无人进攻,按满员六人计,至少可支撑十日。”校尉回答。
“十日……”杨将军的手指重重敲在沙盘边缘,“我们不能等十日!这三座燧卡在要冲,一旦彻底失聪失明,北虏游骑便可利用其间的盲区悄然渗透,甚至集结兵力。必须尽快弄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人是死是活!”
一名副将抱拳道:“将军,末将愿率一队精兵,携带湿布掩住口鼻,强闯雾气探查!”
“不可!”林知理和另一位老成持重的参军几乎同时出声。
参军先道:“斥候已报雾气有诡异,致人眩晕迷失,恐非寻常瘴气。盲目强闯,若全军陷在里面,非但救不了人,反损兵折将。”
林知理则上前一步,指向沙盘:“将军,诸位,请将这三座烽燧的位置,与‘迷魂壑’的位置,以及今日关内水井异常的时间,联系起来看。”
她拿起代表“迷魂壑”的标识(一个画着问号的黑色圆块),放在沙盘西南方位,又用炭笔迅速标出今日下午观测到水井水位明显下降的几处位置。
“今日未时末(约下午三点),我与勘测司同僚在‘迷魂壑’外围进行一项测试,无意中可能扰动了下方的地脉能量,引发了轻微地动和能量场异常活跃。几乎在同时,关内多处水井水位下降。而申时三刻(约下午四点),这三座几乎呈等距弧线分布的烽燧,同时出事。”
她停顿了一下,让众人消化这个时间与空间的关联。
“这绝非巧合。”林知理语气笃定,“‘迷魂壑’、水脉、失联的烽燧,三者通过地下的能量网络——我们或可称之为‘地脉’——联系在一起。下午的测试,像是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潭,激起的涟漪通过地脉传导,在特定节点——也就是这三座烽燧所在的位置——引发了剧烈的能量喷涌或紊乱,形成了那种干扰性的‘诡雾’。烽燧守军可能察觉到了异常(或许是地动、异响、或仪器失常),故而点燃最高预警,但随即被爆发的能量场彻底隔绝。”
这番推测超出了大多数将领的认知范畴,厅内一时寂静。地脉?能量网络?这听起来像是方士玄谈,而非军情分析。
杨将军眉头紧锁,盯着沙盘上那几个被林知理串起来的点:“林司丞,你是说,烽燧守军并非遭遇敌袭,而是被……地动引发的‘妖雾’困住了?”
“不是普通地动,是特定能量节点被扰动后的连锁反应。”林知理尽量用更易懂的话解释,“可以理解为,地下有一些类似‘水脉’但更复杂无形的‘能量通道’,某些关键点如同‘穴位’。‘迷魂壑’是一个大‘穴’,那三座烽燧很可能建在另三个较小的‘穴’上。我们触动了大穴,能量传导过去,小穴也跟着‘发作’了。”
“荒谬!”一名较为年轻的将领忍不住反驳,“烽燧选址,历代皆考究地形险要、视野开阔、利于防守联络,岂会建在什么‘妖穴’之上?若按此说,岂不是祖宗选址有误?”
林知理平静回应:“非是选址有误。或许正因为那是能量节点,地质稳固,视野奇佳,才被选为烽燧基址。只是古人或许知晓其中奥秘,或有安抚、疏导之法,而此法年久失传。又或者,这些节点原本稳定,是我们的某些行动(比如今日的测试),打破了微妙的平衡。”
她拿出那面被绒布包裹的黑色圆盘,小心揭开一角:“此物是近日在‘迷魂壑’外围所得,经初步研究,疑为古代监测甚至调控此类地脉能量的器物。今日测试,便是用它尝试感应地脉,不想竟引发如此变故。此物可显示地脉节点与能量流向。”
看到那非金非石、纹路奇古的圆盘,众人神色各异,疑虑中掺杂着好奇与警惕。
杨将军沉吟良久,缓缓道:“纵然你所言为真,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解救烽燧内的弟兄,恢复预警。你有何策?”
林知理早已在心中推演过数遍:“将军,需双管齐下。第一,立刻加强对这三座烽燧外围的监控,但不轻易派人靠近雾气核心。可在外围安全距离设立临时观察哨,使用长杆悬挂试纸或特殊染料布条探入雾气边缘,监测其能量性质和变化。同时,记录雾气范围、浓度的变化规律。”
“第二,也是关键,必须设法稳定或疏导异常的地脉能量,从根源上解决‘诡雾’。这需要更深入地研究这面星盘,并可能需要再次进入‘迷魂壑’核心区域,寻找古代可能遗留的调节装置或信息。但这次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基于更充分的数据和更安全的方案。”
“再次进入‘迷魂壑’?”谢无忧失声道,“山长,那里现在能量暴动,比之前危险数倍!而且烽燧之事迫在眉睫,哪有时间慢慢研究?”
“正因迫在眉睫,才必须尽快理解并控制地脉能量。”林知理语气坚决,“若我的推断正确,这三座烽燧的困境,根源在‘迷魂壑’。不解决源头,就算我们冒着巨大伤亡强行冲开雾气救出人(如果他们还活着),能量节点依旧不稳定,类似事件可能在其他烽燧重演,甚至引发更可怕的地质灾变。且这星盘……”她轻抚圆盘,“是唯一可能指引我们安全进入并找到调控方法的钥匙。我们需要时间,但必须争分夺秒。”
杨将军目光扫过众将,最终落在林知理身上:“你需要多少时间准备?又要多少人手?”
“勘测司全员即刻投入对星盘的全力破译,同时汇总所有观测数据,建立更精确的地脉能量扰动模型。我需要赵琰的天文测算、墨十七的器物破解、谢无忧的协调与外围探查。同时,请将军调派最熟悉‘迷魂壑’及那三座烽燧周边地形的老兵、向导,详细询问一切相关细节,尤其是古旧传说、异常现象。准备时间……至少三日。三日后,无论星盘破译进展如何,我们必须制定出进入‘迷魂壑’核心区域的初步方案。”
她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人手,进入核心区域,贵精不贵多。除勘测司必要人员外,请将军选派十名最精锐、最沉着、且对异常环境耐受性可能较高的战士。需携带特制的非金属装备、长索、信号器材、防护试纸,以及……足够的勇气和纪律。”
杨将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断:“准!本将给你三日。三日内,关城会向那三座烽燧持续发射响箭、燃烧信号物,尝试各种方式联络,并严密监控其周边敌情。王参军,你全力配合林司丞,调集她要的所有人手、资料。刘校尉,你负责遴选十名‘锐士营’的老兵,听候林司丞调遣。”
他目光如炬,看向林知理:“林司丞,关防安危,数十将士性命,皆系于此。本将信你之能,亦知此事凶险异常。若有任何需要,随时来报。三日后,本将要看到一个切实可行的方略。”
“遵命!”林知理肃然领命。
离开帅府时,夜色已深。朔阳关城墙上的火把在寒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北方深邃的黑暗。那三座失联的烽燧,如同黑暗中沉默的伤口。
回到勘测司,灯火通明。赵琰、墨十七、石磊等人皆未休息,显然已得知消息。
“山长,星盘数据已重新校准,结合今日观测点传来的最新能量波动记录,有发现。”赵琰将几张布满复杂曲线和星象标记的图纸铺开,“‘迷魂壑’的能量暴动,呈现出一种不对称的衰减。面向东北,即‘狼牙燧’方向的能量辐射强度衰减最慢,且似乎有间歇性的增强脉冲,与‘狼牙燧’那边斥候回报的雾气浓度变化周期……隐约对应。”
墨十七则指着拆解了一部分的星盘边缘纹路:“这些可活动的调节部件,其移动范围似乎有限制,像是有‘卡位’。我怀疑,它们可能对应着不同的‘地脉疏导模式’或‘能量锁定状态’。我们现在所处的,可能是某种‘全频感应’或‘初始’状态,所以容易引发共鸣和扰动。如果能找到正确的‘卡位’组合,或许能切换到更稳定的‘观察’模式,甚至……‘疏导’模式。”
石磊苍白着脸,但眼神专注:“山长,我回忆在‘迷魂壑’深处听到的‘呼吸’声,其频率和强度变化,与赵琰测算的某些星辰过顶周期,有数学上的谐波关系。或许……星盘的使用,不仅要结合地脉,还要契合特定的天时。”
线索碎片逐渐汇聚。星盘、地脉、天象、烽燧节点……一张庞大而古老的网络,正在现代科学与失落智慧的碰撞下,缓缓揭开冰山一角。
林知理揉了揉眉心,压下疲惫和压力。“很好。我们有三日时间。赵琰,你继续精算能量传导模型,尝试预测‘迷魂壑’能量暴动的下一步主要影响方向,特别是对另外几座可能建在次级节点上的烽燧。墨十七,全力破解星盘的‘模式密码’,尝试找出至少一种更稳定的非干扰状态。石磊,你与谢无忧一起,汇总所有老兵口述和零星记载,绘制更详细的‘迷魂壑’内部地形与能量反应草图,标注所有石磊你曾发现异常反应的区域。”
她看向窗外北方,那里,三座烽燧的方位依然沉寂。
“三日后,我们必须进去。不仅要找到稳定地脉的方法,还要验证一个猜想——”林知理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确信,“这些烽燧节点,或许不仅仅是受害者。它们本身,可能就是古代庞大防御或监测体系的一部分……而我们,正在无意中,触碰到这个沉睡体系苏醒的开关。”
夜风呜咽,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古老而不安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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