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阳光,带着些怯生生的暖意,洒在老旧小区的楼道里。拜年的喧闹声从清早便不绝于耳。出乎青月意料的是,今年楼道里最受欢迎的,竟是平日里深居简出的陈师傅。
“陈师傅,新年好呀!祝你身体健康,平平安安!”住在三楼的李婆婆颤巍巍地塞过来一个红包,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
“陈师傅,这是我老家带来的腊肉,你一定得收下!”五楼的张姨提着沉甸甸的袋子,“多亏你开导我家那口子,他现在脾气好多了。”
“陈师傅,新年利是,一点心意……”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保安队长,都特意寻来,塞了个红包。
陈师傅穿着那身洗得发旧的棉袍,站在房门口,仿佛一尊接受香火供奉的古像,脸上依旧是那副平淡的神情,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温和。他并未推辞,一一双手接过,口中念着“多谢,新年顺遂”、“破费了,大家同喜”,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本该如此。
青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里酸溜溜又忍不住羡慕:“陈师傅,您这人气……都快成咱们楼的吉祥物了!”
这时,明元也踩着锃亮的皮鞋上了楼,他今天难得没穿正装,一身休闲打扮,却掩不住那股精英气场。他看到陈师傅门口这“盛况”,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实的、明显与众不同的红包,递了过去:“陈师傅,新年好。一点心意,沾沾福气。”
陈师傅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也平静地接了过来。
闹哄哄的拜年潮暂告段落,陈师傅回到屋里,桌上已经堆了不少红包和年货。他看了看眼巴巴的青月和一脸玩味的明元,淡淡道:“收拾一下,我们去看看老朋友。”
车子在山路上颠簸了许久,最后一段甚至需要徒步。当穿过一片枯木林,看到那座倚着山崖、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破旧庙观时,青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道观,只有一间主体殿宇,瓦片残破,墙皮剥落,露出里面黄泥的底色。旁边紧挨着两间低矮的土坯房,便是住所。院墙是碎石垒的,歪歪扭扭。院内打扫得还算干净,但那股子清贫到骨子里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的天……”青月小声嘀咕,“这……这真的能住人吗?”
明元也收敛了平日里的傲气,神色间带着一丝肃然,低声道:“这就是苦修。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的修行人。”
听到动静,一个穿着打满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灰色道袍的老者从土坯房里走了出来。他看上去七十多岁,身形清瘦,面容黝黑布满沟壑,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被山泉洗过的星辰,透着洞悉世事的澄澈与温和。他看到陈师傅,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毫无杂质、如同孩童般纯粹喜悦的笑容。
“来了?”王老道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山岚般的亲和力。
“来了,王道长。给您拜年。”陈师傅上前,执了一个晚辈礼,然后将带来的大包小包——主要是那些邻居送的年货,以及明元那个厚红包里取出的钱,恭敬地递上,“一点心意,您改善改善。”
王老道也没推辞,笑呵呵地接过去:“好好好,你们来了就好,还带什么东西。”他目光扫过青月和明元,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显然对陈师傅带来的人很放心。
午饭就在院子里那张歪腿的石桌上进行。饭菜极其简单,山野菜,晒的萝卜干,一点豆腐,一盘火烤出的花生米。王老道还拿出了一坛自己用山果子酿的酒,色泽浑浊,味道却意外地醇厚绵长。
席间,王老道话不多,只是慈祥地看着陈师傅,偶尔给两个小辈夹菜。青月和明元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在王老道那纯粹的氛围和陈师傅的淡然影响下,也渐渐放松下来。那山野土酒后劲不小,青月和明元不知不觉喝多了些,话也多了起来,最后竟双双趴在石桌上,醉眼朦胧,傻笑着看天。
王老道呵呵笑着,摇了摇头,对陈师傅说:“年轻人,心思纯,醉得快。”他收拾了碗筷,泡了两杯浓茶放在醉倒的两人面前,然后与陈师傅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山风拂过,带着松涛与冰雪初融的清冽。
“近来如何?”王老道看着陈师傅,目光温和而深邃,“你身上……似乎有些不同了。年前那趟远行,可有收获?”
陈师傅沉默了片刻,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缓缓开口:“遇到一位真正的守村人,见证了一场守护与传承。”他没有细说雪山封印的凶险,只提了张伯的牺牲与新守村人的诞生。
王老道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赞许,轻轻诵了声道号。
陈师傅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迷茫:“之前那些时日,依旧在俗世中打转,为生计奔波,与各色人等周旋。邻居们送我红包年货,感念我些许微不足道的帮助;还有不如世俗之流,借我之名行善敛财,因果纠缠;楼宇之间,众生烦恼看似琐碎,却也是他们实实在在的苦。”
他端起面前的粗瓷茶杯,抿了一口:“我试图渡人,解其困惑,安其心神。诵经持咒,开导劝慰,偶有成效。但更多时候,感觉像是在一条浑浊的河流里,想舀起一捧清水,却发现河水奔流不息,手中的清水很快又混入泥沙。环境如此,人心纷繁,能做的,似乎总是太少,太慢。”
王老道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评判,只有理解。他等陈师傅说完,才缓缓道:小陈,你可知,何为渡?”
他不需要陈师傅回答,继续用那沙哑而平和的声音说道:“渡人,是舟筏,是桥梁,引其过河,送至彼岸。但河流本身,泥沙俱下,亦是常态。你身处俗世,那楼宇、那街巷、那纷扰的人情世故,便是你的河流,也是你的道场。”
“你觉得能做的太少,是执着于‘渡’的相了。真正的渡,未必是惊天动地,未必是立竿见影。你予人一句安心话,是渡;你允那张大师借你之名行善,是渡(虽然他自有其因果);你接下邻居的红包,成全他们一份感恩之心,亦是渡。你安稳如山,本身便是对周遭浮躁环境的一种‘渡’。”
王老道指着这破旧却洁净的院落,指着远处的群山:“我在此苦修,是修行;你在闹市中,于尘埃里持守本心,亦是修行,或许更为不易。莫要轻视那些看似微小的作为,涓滴亦可汇流。环境有碍,便在有碍中修行,这才是真功夫。”
他目光慈爱地看着陈师傅:“你已做得很好。守住本心,顺势而为,便是大功德。其余的,交给天地,交给时间。”
陈师傅静静地听着,眼中的那丝迷茫渐渐散去,恢复了以往的澄澈与平静。他对着王老道,郑重地执了一礼:“弟子受教了。”
此时,山风略大了些,吹得青月和明元一个激灵,醉意似乎醒了两分。他们懵懂地看着相对无言的师徒二人,只觉得这一刻,山色空蒙,道意盎然。
王老道哈哈一笑,站起身:“茶凉了,我去添点热的。你们两个小家伙,也醒醒酒,待会下山路滑。”
夕阳开始给山峦镀上金边,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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