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破庙的日子,起初是寂静的。陈师傅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发白、袖口还打着不起眼补丁的灰色旧道袍,住在观内最僻静的一间小厢房。每日寅时即起,随众道人做早课,不是施展玄妙道法,而是实实在在地念诵最基础的《早晚课》、《三官经》、《北斗经》,声调平缓,与观内其他道人的声音混在一处,不分彼此。
早课毕,他便拿起比自己还高的大竹扫帚,从山门开始,一级一级,清扫昨夜风吹落的松针与尘土。动作不快,却极稳,极仔细,连石缝间的青苔都小心避过。扫到前院那株老槐树下时,他会停下来,看一会儿蚂蚁搬家,或是听一会儿鸟雀鸣叫。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洗得泛白的道袍上洒下晃动的光斑。此刻的他,气息内敛到了极致,若非相识者仔细端详,几乎与观内任何一位洒扫道童无异。
这日清晨,王道长果然如他所说,天未亮便背着药篓上山采药去了,只对陈师傅说了句“看好门户”,便飘然离去。观内香客零落,更显清静。
陈师傅正低头清扫大殿前的石坪,忽闻一阵说笑喧哗由远及近。抬头望去,只见三五个年纪约在五十至七十岁之间的妇女,挎着篮子,结伴走进了观门。她们衣着朴素,有的甚至还系着下厨的围裙,显然是附近村镇的居民。
几人进了大殿,倒是先恭恭敬敬地在三清祖师像前磕了头,上了带来的瓜果供品。然而,拜完之后,气氛就变了。
其中一位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的胖大婶,忽然浑身一个激灵,眼睛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手脚开始不规则地抖动,嘴里念念有词:“吾乃……吾乃西山狐仙娘娘座下……今日附身此婆,尔等有何所求,速速道来!”
旁边一位瘦高个的妇女立刻接上,扯开嗓子,用一种极其尖锐、不成调子的声音唱了起来:“哎——呀——仙家降临百草青哎,有求必应显威灵哎——”调子古怪,夹杂着浓重的方言土语,听得人头皮发麻。
其余几人则围着那“附身”的胖大婶,有的拍手,有的跟着哼那怪调,有的则开始诉说自家的烦恼:“仙家保佑,我家小子今年考学……” “狐仙娘娘,我那不争气的儿媳啥时候能怀上……” 一时间,大殿内乌烟瘴气,好好的清静道场,竟成了乡野跳大神的现场。
陈师傅停下了扫地的动作,拄着扫帚,站在殿外的廊檐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如同深潭。只是当那“附身”的妇人开始手舞足蹈,几乎要碰倒旁边的烛台时,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心中并无鄙夷,只有一声淡淡的叹息:“可怜亦复可叹。正经香火不敬,偏信这些山精野怪、游魂衰煞借体显灵的把戏。”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那几位妇人身上缠绕的,不过是些不成气候的、喜闻人间香火愿力的低等精魅,还有自身杂乱愿力与愚信混杂产生的浑浊气场,远谈不上“仙家”,说是“一群妖魔鬼怪”搅扰清净,倒也贴切。但他牢记王道长的叮嘱——以普通人身份体验。
于是,他继续低头,慢悠悠地扫着地,仿佛殿内的喧闹与他毫无关系。沙沙的扫地声,奇异地与殿内的怪唱低语形成了某种对比。
那几位妇人闹腾了一阵,似乎觉得光是“通神”不够尽兴。目光一转,落在了廊下那个沉默扫地的年轻道人身上。陈师傅虽穿着旧袍,低头扫地,但身姿挺拔,侧脸线条清隽,自有一股不同于寻常乡野道士的干净气质。
“哎呦,这小道长,生得可真俊俏!” 胖大婶已然“退”了神通,凑上前来,眼睛发亮,“多大年纪了?可曾婚配?在观里清修多苦啊,婶子给你说门亲事如何?” 说着,竟伸出手,想要去拍陈师傅的肩膀。
另一瘦高妇女也围过来,笑嘻嘻地:“就是就是,瞧这细皮嫩肉的,扫地多可惜。跟婶子们说说,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陈师傅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他一生清修,对女性向来恪守礼数,保持距离,何曾遇到过这般直白甚至带着些许粗俗调笑的场面?那伸过来的手,带着劳作的粗糙和陌生的体温,让他下意识地就想避开,体内沉寂的真气都隐隐有自行护体的波动。一股混合着尴尬、无措、以及被冒犯的薄怒,瞬间涌上心头。他几乎要忍不住,稍释一缕气息,将这几人 gently “请”开。
就在他眉头微蹙,即将有所动作的刹那——
“噗嗤——”
“哈哈哈哈哈!”
一阵极力压抑却终于忍不住的清脆笑声,从山门方向传来。
只见楚婓和青月两人,不知何时已经上了山,正站在不远处。楚婓一手捂嘴,笑得肩膀直抖,眼泪都快出来了;青月则是睁大了眼睛,看看那几个围着陈师傅的妇女,又看看陈师傅那罕见地露出些许僵硬和无奈的神色,先是惊愕,随即也是忍俊不禁,掩口笑了起来。她们本是听说陈师傅在观中静养,特地结伴来看望,没想到撞见这么一幕。
陈师傅听到笑声,抬眼望去,看到是她俩,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更加难以形容。那薄怒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无奈,还有一丝……被熟人撞破“窘境”的微妙尴尬。他竟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了任何“非常”手段的念头。
那几个妇人见来了外人,还是两位看着就挺利落的女客,倒也收敛了些,只是又打量了陈师傅几眼,嘻嘻哈哈地议论着“这小道长脸皮薄”,这才挎着篮子,意犹未尽地离开了大殿,下山去了。
楚婓和青月这才走过来,楚婓还在笑:“陈师傅,您……您在这儿体验生活,内容还挺丰富啊?”
青月也抿着嘴笑,好奇地问:“刚才那几个大娘,她们是在……?”
陈师傅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耳根似乎还有一点未褪尽的微红。他重新拿起扫帚,继续方才未完成的清扫,语气波澜不惊,却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没什么。红尘试心而已。”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说给她们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王道长说得对……这‘平常心’,守起来,果然不太容易。”
楚婓和青月对视一眼,再看看陈师傅认真扫地的侧影,忽然觉得,眼前这位似乎总是无所不能的陈师傅,身上好像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人气儿。而这,或许正是王道长让他留在此地的深意。
山风吹过,拂动陈师傅旧道袍的衣角,也送来了山下隐约的市井人声。这庙堂之内的烟火试炼,不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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