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的木板被浪头拍得“咯吱”作响，韩立用布带缠紧了掌天瓶残片，塞进贴肉的衣襟里。残片棱角硌着心口，像块冰凉的烙铁，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从沉船墓逃出来已经三天，定位铜盘的碎片被他用蜡油粘好，指针始终指着西北方，那里就是万尸岛的方向。
“韩哥，你说那岛上真有《转魂录》的残页？”张铁蹲在船头，正用块磨刀石蹭锈剑，火星溅在船板上，瞬间被海风浇灭。少年的颧骨陷了下去，这几天全靠啃硬饼子充饥，嘴唇裂得像干涸的土地。
韩立从怀里摸出半块压缩饼干，是王掌柜塞的干粮，硬得能硌掉牙。他掰了一半递给张铁：“墨大夫的册子上画过万尸岛的地形，说那里的祭坛下有个‘养魂池’，专存修士元神——余子童要补全邪书，肯定得去那儿借尸气。”
张铁接过饼干，咬得“咔嚓”响：“可咱们就俩人，连把像样的法器都没有，真遇上余子童，怕不是送菜？”他忽然压低声音，“昨天我好像看见船尾跟着条黑影，长着好几个脑袋，会不会是海怪？”
韩立往船尾瞥了一眼，海水泛着不正常的墨绿色，确实像有东西在水下跟着。他摸出《毒经补遗》，翻到“乱星海异兽篇”，上面画着种叫“九头章”的海怪，触手能喷麻痹毒液，偏偏怕雄黄粉——巧了，墨居仁的药箱里总备着这东西。
“把这个撒船尾。”韩立从包袱里掏出个纸包，里面是橙黄色的粉末，“墨大夫说这玩意儿能驱百毒，对付海怪也管用。”
张铁刚把雄黄粉撒进海里，船尾突然“哗啦”一声掀起巨浪，一只布满吸盘的触手猛地拍过来，正打在船舷上。木板瞬间裂开道缝，海水“咕嘟咕嘟”往里冒。
“他娘的，还真来了！”张铁举着锈剑就想砍，被韩立一把拉住。
“别硬拼！”韩立拽起船桨，往触手最粗的地方狠狠砸去——那里的吸盘颜色最浅，是九头章的弱点。船桨“啪”地断成两截，触手果然缩回海里，水面上漂起片墨色的汁液。
“这招管用！”张铁眼睛一亮，捡起另一支船桨，死死盯着海面。
韩立却没松气，定位铜盘的指针突然剧烈跳动，指向西北方的频率越来越快。他抬头望去，远处的海面上浮现出个模糊的轮廓，像只趴着的巨龟，正是万尸岛。
“加快速度！”韩立把断裂的船桨插进船底的裂缝，暂时堵住漏水，“到了岛上就好办了，九头章不敢上岸。”
小船终于在黄昏时靠上了万尸岛的沙滩。岛上的沙子是灰黑色的，踩上去软绵绵的，仔细一看全是细碎的骨渣。岸边的礁石上蹲着几只海鸟，羽毛掉得光秃秃的，看见人也不飞，只是用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
“这地方比乱葬岗还渗人。”张铁握紧锈剑，声音发颤，“你闻着没？有股烂肉味。”
韩立没说话，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火苗刚起，就被一股阴风卷得歪歪扭扭，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好几度。他想起《毒经补遗》里的话：“万尸岛阴气聚而成雾，能见度不足三丈，需以阳火引路，忌踩白骨堆。”赶紧从包袱里掏出半截蜡烛，蘸了点雄黄粉点燃——烛火果然稳定了不少，发出橘红色的光。
两人跟着烛火往岛中心走，周围的树木长得歪歪扭扭，树干上缠着些破烂的布条，像吊死鬼的舌头。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个巨大的祭坛，由黑色的石头砌成，上面刻满了诡异的符号，和掌天瓶残片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
“定位盘有反应了！”韩立按住怀里发烫的铜盘，指针正对着祭坛中央的石棺，“残页肯定在里面！”
他刚要上前，就听见祭坛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拖动什么东西。张铁吓得往韩立身后躲，却看见个黑影从石棺后滚了出来，仔细一看，竟是具穿着黄枫谷服饰的尸体，胸口插着把匕首，正是疤脸的手下。
“是黄枫谷的人！”张铁捂住嘴，“他们也来了？”
韩立蹲下身检查尸体，匕首上沾着的血还没凝固，伤口边缘泛着青黑色——是被“腐心散”毒死的，这毒正是墨居仁的独门配方。他心里一动，难道墨居仁没死？
“小心点。”韩立把蜡烛递给张铁，自己摸出枚蜡丸，“墨大夫的毒不会随便用，怕是在给咱们留线索。”
两人小心翼翼地绕到石棺后，突然看见祭坛的阴影里站着个人，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个白色的东西，正往石棺上贴。
“余子童！”张铁忍不住喊出声，锈剑“噌”地出鞘。
那人猛地转身，露出张苍白的脸，正是余子童。他手里拿着的是张符纸，上面画着血色的符号，看见韩立，突然笑了：“我就知道你会来，墨居仁的好徒弟。”
“我师父呢？”韩立握紧蜡丸，指尖沁出冷汗。
“你说墨居仁？”余子童的笑容变得诡异，“他就在这石棺里啊。”他伸手拍了拍石棺，里面传出“咚咚”的响声，和沉船墓主棺里的动静一模一样。
张铁气得脸通红：“你把他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余子童慢悠悠地把符纸贴在石棺上，“就是借他的元神用用，补全《转魂录》缺的那几页。”他指了指石棺盖，上面刻着几行血字，正是《转魂录》的残页内容，“你看，有了他的元神，这邪书才算真正完整。”
韩立的心脏像被攥住了。石棺里的撞击声越来越急，他仿佛能听见墨居仁的怒吼。他摸出那半块掌天瓶残片，突然往祭坛的符号上一按——残片与符号完美契合，祭坛猛地震动起来，石棺上的符纸瞬间燃起蓝色的火焰。
“你敢！”余子童怒吼着扑过来，手里甩出把毒针，闪着青黑色的光。
韩立早有准备，拉着张铁往旁边一躲，毒针全扎在石棺上，冒出阵阵白烟。他趁机将蜡丸掷向余子童——蜡丸炸开，海蜈蚣毒液溅了他一身，疼得他惨叫一声，皮肤瞬间溃烂。
“墨居仁教你的毒，滋味不错吧？”韩立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怒意，“你以为他真的被你困在元神袋里？那袋口的裂缝，是他故意留的！”
余子童的脸色大变：“不可能！他中了我的血箭咒，根本动不了元神！”
“血箭咒？”石棺突然“轰隆”一声炸开，墨居仁从里面跳了出来，头发散乱，嘴角挂着血迹，却笑得一脸得意，“你以为我这些年研究的是白玩的？早就用暖阳草膏解了咒，留着那点痛感，不过是让你放松警惕。”
他手里握着把手术刀，闪着寒光，正是在药庐里常用的那把。韩立看着他空荡荡的左袖，眼眶突然有点发热——原来山坳里的爆炸真的没伤到他，断臂是装的。
“师父！”
“别叫得那么亲热。”墨居仁瞥了他一眼，手术刀突然掷出，正中余子童的手腕，“我可没承认过你这个徒弟。”
余子童疼得跪倒在地，看着墨居仁的眼神充满了怨毒：“你算计我！从一开始就算计我！”
“彼此彼此。”墨居仁捡起石棺盖上的血字残页，撕得粉碎，“你偷《转魂录》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他转身看向韩立，把半截掌天瓶残片扔过去，“拿着，这东西对你有用。”
韩立接住残片，突然发现墨居仁的右手在微微发抖，脸色也白得吓人。他刚要问，就看见墨居仁的胸口渗出片血迹，原来刚才石棺爆炸时，他还是受了伤。
“别磨蹭了！”墨居仁咳嗽两声，往祭坛外走，“疤脸的人马上就到，再不走就麻烦了。”
三人刚走下祭坛，就听见身后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疤脸带着剩下的黄枫谷弟子追了上来，手里举着把长刀：“一个都别想跑！”
“分头走！”墨居仁推了韩立一把，“你带着张铁往东边的山洞跑，那里有艘备用的小船，我引开他们！”
“那你怎么办？”韩立抓住他的胳膊，摸到他袖管里藏着的炸药包，正是药庐里剩下的“子母雷”。
“放心，我死不了。”墨居仁拍开他的手，笑得一脸豁出去的狠劲，“别忘了，我可是‘鬼手’墨居仁，这点小场面还应付得了。”他突然压低声音，“那本《毒经补遗》的最后一页，有长春功的完整版，自己琢磨去。”
说完，他抓起地上的火把，转身冲向疤脸，子母雷的引线“滋滋”地冒着火星。韩立看着他的背影被黄枫谷弟子的刀光淹没，突然想起在药庐的第一晚，墨居仁也是这样，把最危险的活揽在自己身上。
“韩哥，走啊！”张铁拉着他往东边跑，身后传来“轰隆”的爆炸声，震得地面都在抖。
两人冲进东边的山洞，果然看见艘小船停在那里，船上还放着些干粮和水。韩立回头望了眼洞口，爆炸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却没听见墨居仁的声音。
“他会来的。”张铁看出了他的担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墨大夫那么厉害，肯定没事。”
韩立点点头，摸出那半块掌天瓶残片，又翻开《毒经补遗》的最后一页。果然，上面用极小的字写着长春功的后续心法，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他突然笑了，眼眶却湿了。
小船慢慢驶离万尸岛，韩立站在船头，望着越来越远的火光，握紧了手里的残片和册子。他知道，墨居仁可能不会来了，就像他说的，修仙路上，总得有人留下断后。
但他会带着墨居仁教的本事，好好活下去。
就像《毒经补遗》最后那句话写的：“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海风吹起韩立的衣袍，带着咸腥的味道。远处的万尸岛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只有天边的启明星越来越亮，照亮了少年前行的路。他知道，乱星海的冒险还没结束，修仙界的残酷法则还在等着他，但只要想起药庐里的灯光，想起那个总爱骂他笨却把所有本事都教给他的人，他就敢继续往前闯。
因为他不仅是韩立，还是墨居仁的徒弟。
这个身份，比任何法宝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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