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咱说这李采臣,拼着半条命,刚刚打发了那四个要命的纸人。可还没等他喘匀了气,一抬头,那颗刚刚因为狂喜而狂跳不止的心,就仿佛被人迎面浇了一盆冰水,“咯噔”一下,瞬间就僵住了。
院墙上,密密麻麻,坐满了。 全是那种穿着寿衣、面涂油彩的索命纸人。 它们不进攻,也不出声,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齐刷刷地,坐在墙头上,两条僵硬的腿,在墙边晃荡着,用那无神的眼睛,漠然地,欣赏着院子里,这两只早已油尽灯枯的“猎物”。
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李采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想骂娘,可嗓子眼儿里跟堵了块烙铁似的,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他想再战,可浑身上下,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这叫什么? 这就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就叫……绝路。
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每动一下,浑身的骨头都跟要散架了似的疼。他没有再去看墙上那些催命的玩意儿,而是踉踉跄跄地走到白七姑身边,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白七姑的脸色,白得吓人。她靠在李采臣的怀里,浑身冰凉,连站都站不稳了。她看着满墙的纸人,那双平日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认命般的……死寂。
“采臣……”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对不住……是我……连累了你。”
她后悔了。 她后悔不该为了杀一个王秃子,而动用那不该动的法力。 她后悔不该把眼前这个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对未来充满了念想的男人,拖进这趟必死的浑水里。
可李采臣听了,却咧开嘴,笑了。 他那张脸上,又是血,又是土,嘴角的肌肉因为疼痛而在微微抽搐,可那双看着她的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把天上所有的星星,都给装了进去。
他伸出手,用那还算干净的袖口,轻轻地擦了擦白七姑嘴角的血迹。
“媳妇,”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半分的恐惧和悔恨,只有一片温柔,“嘛叫连累啊?”
“当初在河边,你要是不救我,我早就是水里头的一条冤魂了。我这条命,是你给的。” “跟你一块儿,我才知道,什么叫‘家’,什么叫‘人过的日子’。” “我李采臣,一个打八岔的穷光棍,能有这一年多的好日子过,能娶上你这么个天仙似的媳妇……值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真的,值了。”
白七姑看着他那双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他那张虽然狼狈、却写满了“不后悔”的脸,她那颗早已死寂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千年的修行,百年的逃亡,她见过了太多的虚情假意,太多的尔虞我诈。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干净,纯粹,带着点滚刀肉的蛮横,也带着点傻小子的天真。
他不怨她,不恨她。 他甚至,还在庆幸。
白七姑的眼圈,一点一点地红了。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一千多年,好像都白活了。自己追求的那些个长生、大道,好像还不如眼前这个男人,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来得有分量。
她也笑了,眼中含着泪,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绝望,只剩下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 “采臣,遇上你,我也不亏。”
俩人就这么在院子当中,在几十个纸人的注视下,相视一笑。 那笑容里,有歉意,有原谅,有不舍,更有那么一丝……能跟心上人一块儿共赴黄泉的……满足。
“走吧,媳妇,”李采臣搀扶着白七姑,不再看墙上那些东西,缓缓地朝着屋里退去,“咱不看了。眼不见,心不烦。”
他没有跑,也没有再做任何无谓的抵抗。 他知道,没用了。 他只是搀着她,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平稳。
他退回屋里,没有像寻常人那样,慌里慌张地去找东西抵门。 他只是转过身,伸出手,轻轻地,将屋门轻轻合上了。
“吱呀——” 一声轻响。 门,关上了。
屋子里,虽然桌子上的油灯已经熄灭了,但是并没有完全陷入黑暗。惨白的月光,从撕破的窗户纸的窟窿里,斜斜地射了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光斑,像是一双双窥伺的眼睛。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一种半明半暗的、死寂的惨白之中。
李采臣搀着白七姑,背靠着那扇薄薄的木门,缓缓地坐了下来。俩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就在他们刚刚坐下的瞬间, 门外,那如同催命符一般的脚步声,已经“沙沙沙”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越来越近。 片刻之间,那几十个纸人,已经将这间小小的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采臣能听到,它们那纸糊的手脚,摩擦在地面上的“沙沙”声。 他甚至能闻到,从门缝里渗进来的、那股子混杂着怨气和纸灰的、独有的腥臭味儿。
他知道,下一秒,这扇门,就会被撞得粉碎。 他们俩,就会被那些没有知觉的怪物,撕成碎片。
可他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他只是用力地,将怀里的女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门外的“沙沙”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仿佛有无数只虫子,正在啃噬着他们的屋子。李采臣甚至能感觉到,那门板,在微微地颤动,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正贴在门外。
可就在那声音达到顶点的瞬间,预想中那石破天惊的撞门声,却迟迟没有传来。
反而,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渐渐地,弱了下去。 最后,彻底消失了。
一息…… 两息…… 三息……
整个院子,不知从何时起,又陷入了那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嗯?” 李采臣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是嘛意思?外头那帮玩意儿,改主意了?
“七姑……”他轻轻地晃了晃怀里的人。
“我……我没事……”白七姑的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哼哼,但意识,却一直清醒。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挣扎着从李采臣的怀里抬起头,那双狐仙特有的、能在黑暗中视物的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不解。
“采臣……不对劲……”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外头那些纸人身上的‘绝灵煞气’……好像……被净化了。”
“净化了?”李采臣更糊涂了,“嘛叫净化了?是走了?”
“不是走了……”白七姑死死地盯着门板,仿佛能穿透过去,“是……是从根子上,被一种更霸道的力量,给彻底抹掉了!就跟……就跟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李采臣的心,又“砰砰”地跳了起来。 这回,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比害怕更让他觉得邪乎的……未知。
他壮着胆子,一点一点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半天,外头是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同样紧张的白七姑,然后,用颤抖的手,轻轻地,将屋门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他眯起一只眼,顺着门缝,小心翼翼地朝院子里望去。 这一望,他整个人,都傻了。
院子里,还是那个院子。 老槐树,还是那棵老槐树。 水井,也还是那口水井。
可那些个刚才还密密麻麻、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的索命纸人,此刻,却一个都不见了。 不,也不是不见了。
只见那青石板铺就的院子地面上,多出了一滩又一滩的、黑色的、还在冒着袅袅青烟的……灰烬。 那一滩滩灰烬,就落在那些纸人刚才站立的位置上,有的甚至还保持着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整个院子,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举行完一场盛大的、诡异的祭典,烧掉了几十个纸扎的祭品。
“这……这是……”李采臣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半天没合上。
他大着胆子,将门完全推开。 一股子烧焦了的、带着淡淡檀香味的气味,飘了进来。
他扶着同样震惊的白七姑,一步一步,走到了院子当中。 他低头看着满地的灰烬,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想不明白,就在刚才,就在这扇薄薄的木门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谁? 是谁用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将这几十个连他“天雷血”都得费半天劲才能砍翻的怪物,给瞬间化为了灰烬?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着黄崖关的方向望了过去。 难道……是那个老道?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不知从何处,轻轻吹过。 风,卷起了地面上那层薄薄的灰烬。
白七姑拉了拉他的衣角,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指了指他的脚下。 “采臣……你看。”
李采臣低下头。
只见就在他脚边,那片最密集的灰烬,被夜风吹散之后,竟露出了底下由更沉、更黑的灰烬,摆出的四个歪歪扭扭、却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霸道的大字!
李采臣不认字,只能干着急。 “媳妇,写的嘛玩意儿?”
白七姑看着那四个字,眼神复杂,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再……上……黄……崖。”
那四个字,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仿佛在对他,也对他身边的白七姑,发出一个不容置疑的、神秘的召唤。
李采臣看着这四个字,心里头五味杂陈。 他终于体会到,玄阳子之前说的那些,都不是在吓唬他。 大祸,是真的来了。 而救他们命的,也确确实实,是那个看似不近人情的老道。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知力量的敬畏,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终于找到了“主心骨”的踏实。
他知道,自个儿这安逸日子,是彻底过到头了。 他也知道,自个儿这条小命,从今天起,算是彻底跟“这个圈子”,跟那个神秘的老道,绑在了一块儿。
他转过头,看着身边同样神情复杂的白七姑,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媳妇,看来……咱俩得出一趟远门了。”
喜欢半仙儿传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半仙儿传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