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咱说这李采臣,从西站小树林回来,一进屋,白七姑就从他那沉重脚步声里,察觉到了不对劲。
“采臣,如何?”她放下手中的书卷,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采臣将那一百块大洋的定金,往桌子上一放。他一屁股坐下,抄起桌上的凉茶壶,对着壶嘴就“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喝完了水,他这才把白天在车行和树林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都跟白七姑学了一遍。
“……媳妇,这事儿,邪了门儿了。”李采臣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我那天眼,就跟瞎了似的,嘛也瞧不出来!我……我心里头发虚。”
白七姑听完,那张清丽的脸,也变得无比严肃。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站起身,走到李采臣身边,伸出微凉的手,轻轻地按住了他那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的肩膀。
“采臣,”她缓缓开口,“此事,确实透着古怪。依我看,无外乎两种可能。”
李采臣抬起头,紧张地看着她。
“其一,如你所想,对方道行极高,高到能抹去一切痕迹。若真是如此,此獠便是我生平未见之强敌,此行便是九死一生,我们必须从长计议,甚至……放弃。”
李采臣闻言,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桌上的钱,心里头,是说不出的憋屈。
“其二,”白七姑话锋一转,“便是……此事,另有蹊跷。只是这蹊跷在何处,我们现在,还看不透。”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坚定:“所以,今晚,咱俩去一趟。只有亲身入局,才能让那藏在暗处的东西,露出马脚。”
“不行!”李采臣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声音都大了几分,“媳妇,你身上还有伤,风险太大!我一个人去就成了!”
要不说这李采臣,有时候就是“榆木疙瘩不开窍”。他光想着自个儿往前冲,却忘了,身边这位,那可是活了千年的“狐狸精”!
“糊涂!”白七姑难得地嗔怪道,“你忘了师父说的话了?你主刚,我主柔;你眼观阳气,我感知阴邪。你我二人联手,方是万全之策!”
她看着李采臣依旧犹豫的眼神,声音放柔了下来:“采臣,你听我安排。”
“今夜,你只需做一件事——拉车。你收敛全身气息,就装作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车夫,走在明处,做那个‘饵’,把那藏在暗处的东西,给引出来。”
“而我则隐匿身形,跟在暗处,为你压阵。你放心施为,万一……万一真遇上连你都应付不来的硬点子,我再出手不迟。”
她这番话说得是条理清晰,分工明确,把李采臣心里头最后那点大男子主义的念想,也给彻底打消了。他知道,自家媳妇,比他想得周全。
“好!就这么办!”李采臣一拍大腿,“我现在就去找那孙掌柜,把那辆最‘凶’的车给提出来!”
要不说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为了挣这两百块现大洋,李采臣这胆子也壮起来了。这腰杆子,都比平时直了三分。他跟白七姑约定好接应的时辰和地点,便不再耽搁,独自一人折返回了那车马胡同。
您瞧瞧这会儿,天色已晚,那永兴车行早就上了门板,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门口晃悠,跟鬼火似的。
李采臣走到门口,“邦邦邦”地砸起了门。
砸了半天,门里头才传来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谁……谁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李采臣清了清嗓子,把声调拿捏得又沉又稳,“让你家掌柜的出来,就说白天的李先生,回来了!”
门里头一听是“李先生”,那动静立马就变了。一阵手忙脚乱的“叮当”乱响之后,“吱呀”一声,门板开了一道缝。还是那个账房老周,探出个脑袋,一看见是李采臣,那张脸瞬间就堆满了又惊又怕的笑容。
“哎哟!是李先生!我们掌柜的刚才还念叨呢,您快里边请。”说着把李采臣让进了院子。
再说这孙掌柜,从掌灯就开始在前厅等信儿,一听李采臣终于来了,连忙迎了出来。
“李……李先生?”他看着李采臣,脸上写满了惊疑,“您这……可是有了什么发现?”
李采臣也不坐,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孙掌柜,我已经找到了那邪祟的根脚。但此物狡猾得很,要想一网打尽,需得用个引子。”
“引子?”孙掌柜听得云里雾里。
“没错,就是引子。”李采臣接着说道,“那几辆出过事的‘凶车’,上面沾染了那东西的气息,是天底下最好的‘钓饵’!我今夜,便要亲自拉着其中一辆,走一趟那西站的小树林,把这个邪祟给引出来。此谓之,引蛇出洞。”
“好好好,一切都听李先生的安排”,孙掌柜顿了一顿,“先生,您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李采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需将那辆第一个出事的伙计张狗蛋当时拉的那辆车,给我备好,再给我准备一盏亮堂点儿的马灯。其余的,就交给我了,等事成之后,我自会回来。”
孙掌柜朝李采臣拱了拱手:“那……那一切,就都拜托先生了!”
他叫来几个胆子大的伙计,几个人壮着胆子,将那辆出过事儿的洋车,从库房的角落里,给推了出来。
李采臣将那根紫黑色的“量天尺”横着绑在车把上,又将那盏孙掌柜亲自擦得锃亮的德制“火龙”牌马灯点亮,挂在了车上。那昏黄的灯光,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一团模糊的光圈,只能照亮车前三四步的距离,光晕之外,则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怀里的“天师印”,这才抄起了洋车,双手握住那两根因常年使用而被磨得光滑、却依旧冰凉的车把。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拉着那辆“凶车”,一步一步,走出了永兴车行的后门,没入了那片无边的夜色之中。
他知道,自家媳妇,此刻正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跟在身后某个他看不见的角落。这也让他心里多了几分底气,但该有的恐惧,却是一分都不少。
夜,很静。
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砰砰”的响动,就跟有人在耳边擂鼓似的,一声比一声重,震得他耳膜生疼。
静得能听到那胶皮车轮碾过土路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单调声响,像是一个老人的骨头在呻吟,又像是有人在背后,用指甲刮着车板。
静得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粗重的呼吸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夜晚的寒意;每一次呼气,都在马灯的光晕里,形成一小团稍纵即逝的白雾。
一路上,李采臣的神经,绷得像根拉满了的弓弦。他那双眼睛,更是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扫视着四周的每一个角落。
可什么都没有。
他心里发毛,开始自己吓自己。
他寻思着:“我这后头……是不是坐了个人?我怎么觉得,那车子,好像比刚才沉了点儿?”
他猛地一回头!
车上,空空如也。挂在车上的马灯,火苗跳动,将他自己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在地上疯狂地舞动,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奶奶的,自个儿吓自个儿……”他嘴里骂了一句,可额头上的冷汗,却已经冒了出来。
他又拉着车,往前走了几十步。
他心里又嘀咕:“不对!我怎么好像听见……有女人在哭?”
他再次猛地回头!
车上,依旧空空如也。只有那晚风,吹过车辕时,发出的“呜呜”声。
“他娘的!有种的就出来!别在背后装神弄鬼!”他扯着嗓子,对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大骂了一句。声音在夜里传出老远,却只有几声空洞的回音。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进入了那片在月光下如同鬼影般张牙舞爪的小树林。
就在李采臣精神最紧张、恐惧达到顶点的瞬间——
他感觉到,手上的车把,猛地向下一沉!
就跟那茶馆里的老车夫说的一模一样!那空无一物的车子,在这一瞬间,变得死沉死沉,拉着,也费劲了许多。
“来了!”
李采臣的头皮,瞬间就炸了!他浑身上下的汗毛,根根倒竖!
紧接着,一个更让他魂飞魄散的事情发生了!
“滴答……滴答……”
他清晰地听到,有冰凉的、黏腻的液体,正从他背后,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他的后脖颈子上!他甚至能闻到,那液体,带着一股子死鱼烂虾的腥臭味儿!
他想跑,可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似的,又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死死抱住,一步都迈不动!
咱说这李采臣,他那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马上就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就在他精神最紧张、恐惧达到顶点的瞬间——
“嗷——!!!”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仿佛能撕裂耳膜的鬼叫,猛地从他左侧路边的歪脖子树后炸响!
紧接着,一个穿着白衣、两米多高、披头散发的惨白“鬼影”,飘飘悠悠地从树后窜了出来,双臂平伸,十指如钩,直挺挺地,就朝着他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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