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咱说那龙虎山的小道士张承景,为了“保护师爷、监视妖女”的“神圣使命”,是心一横,牙一咬,主动要求“以工抵债”,正式成了李采臣家里的……头号长工。
自此,这估衣街后头的耳朵眼胡同里,便拉开了一场充满了“道义”与“铜臭”、“清规”与“市井”激烈碰撞的荒诞大戏。
卯时,天刚蒙蒙亮。
院子里还是一片寂静,东厢房里,新上任的“长工”张承景,却已经如同定好时的钟,准时准点地睁开了眼。
他先是恭恭敬敬地对着东方天际,吐纳了半个时辰的紫气,随即,便抽出那把须臾不离身的桃木剑,开始在院子当中,演练剑法。一时间,剑风“呼呼”作响,搅得那葡萄藤上的几片枯叶是上下翻飞。
而在正房里,我们这位“东家”李采臣,正搂着自家媳妇,睡得跟头死猪似的,鼾声如雷。
半个时辰后,正房的门外,传来了一阵极其克制的、犹豫不决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蓝色道袍的身影,如同门神一般,悄无声息地,就站到了他的房门之外。
正是张承景。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听着从门缝里传出来的、如同拉风箱一般的鼾声,那张清秀的脸上,瞬间就写满了“痛心疾首”。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然后,他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稽首礼,隔着门板喊道:
“太……太师爷,卯时已过,该起床早课了。”
门里,鼾声一停。随即,传来一个被被子蒙住的、含糊不清的嘟囔声:“早课?上嘛课……别他娘的烦我,再睡会儿……”
话音未落,那鼾声,竟又响了起来!
张承景的脸,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
他寻思着:“想我龙虎山上,每日卯时闻鸡起舞,闻钟而作,从未有一日懈怠。可这位……这位道门前辈,竟……竟如此荒废光阴,沉迷享乐?!简直是……简直是道门之耻!”
他有心想再劝,可一想到李采臣的拳头,就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只能站在门外,急得是额头冒汗,在原地来回踱步,却又不敢再出声打扰。
好不容易熬到日上三竿,李采臣总算是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从屋里晃了出来。
院子当中的小饭桌上,白七姑已经将早饭摆好了。小米粥,杂面饼子,还有一碟咸菜疙瘩。
张承景正规规矩矩的站在桌边,面前的粥碗,动都没动一下。显然,是在“等候长辈”用膳。
李采臣哪管他这个,一屁股坐下,端起碗,也顾不上烫,“呼噜呼噜”几大口,半碗粥就下了肚。
张承景见李采臣落座,他才坐下,端起碗准备用餐。
李采臣吃饭是风卷残云一般,“呼噜呼噜”、“吸溜吸溜”、“吧唧吧唧”。那声音,听得对面的张承景是眉头紧锁,眼角直抽抽。
“太师爷,”他终于忍不住了,放下筷子,开口劝道,“食不言,寝不语。用膳之时,当细嚼慢咽……”
李采臣刚从饼子上咬下一大口,闻言,抬起头,嘴里塞得满满囊囊的,含糊不清地说道:“嘛玩意儿?嫌我吃得快?我告诉你,兄弟,以前在码头上抢饭,你要是敢‘细嚼慢咽’,那他娘的连碗都得让人给端走!”
“噗……”
一旁的白七姑,看到张承景那副“对牛弹琴”的吃瘪模样,一个没忍住,轻笑出声,又赶紧用手帕掩住了嘴。
张承景的脸,更红了。
他寻思着:“我当初决定留下来‘匡扶师门、拯救师爷’的这个决定,是何等的……草率。怕不是……着了魔障了?”
吃完了这顿充满了“代沟”的早饭,就准备出门溜达溜达。
可他前脚刚一迈出院门,后脚,张承景就跟个小尾巴似的,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
“哎,我说小子,”李采臣停下脚步,转过头,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老跟着我干嘛?我要去的是茅房,你也有兴趣?”
“太师爷言重了。”张承景脸上一红,随即又板起脸,义正言辞地说道,“弟子只是想随行侍奉,以防宵小之徒,惊扰了您老的清修。”
“拉倒吧你!”李采臣一眼就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你那是怕宵小惊扰我吗?你那是怕我媳妇这个‘大妖精’,把我给吃了!我说的对不对?”
被当面戳穿了心思,张承景的脸,瞬间就涨成了紫红色。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只能梗着脖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弟子……弟子只是以防万一!”
“行行行,你防,你防。”李采臣也懒得跟他计较,摆了摆手,“那你可得跟紧了。要是跟丢了,小爷我可不管饭!”
于是,这河东的街面上,便出现了极其古怪的一幕。
一个揣着手、走路吊儿郎当、东张西望的闲汉,身后,不远不近地,坠着一个身穿道袍、手持拂尘、满脸严肃的道士。
李采臣一头钻进一家街边的小酒馆,那酒馆门脸不大,里头光线昏暗,飘着一股子劣质烧刀子和汗臭味混合的古怪味道。张承景见状,虽然眉头紧锁,但一想到“随行护法”的重任,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走了进去,找了个离门口最近的角落坐下,如坐针毡。
一进门,就听见里头最热闹的那一桌,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正唾沫横飞地吹着牛:
“哎,你听说了吗?德盛车行那陈麻子,栽了!” “谁不知道啊!报纸上都登了!” “报纸算个屁!”那缺牙老汉一拍桌子,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事发当晚,我就在德盛车行当差,幸亏我脑袋瓜子机灵,腿脚快跑了!那场面,好家伙!根本不是报上写的那样!” “怎么说?快说说!”众人立马来了精神。 “那天晚上,是来了个活阎王!一脚就把大门给踹飞了!陈麻子手底下那十几个打手,拿着刀砍他,嘿!就听见‘叮叮当当’跟打铁似的,那刀,全砍卷刃了!人连皮都没破!” “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最后陈麻子掏出洋枪,对着那爷的脑门‘砰砰’就是几枪!你们猜怎么着?子弹打到身上全弹飞了!就跟挠痒痒似的!那爷姓李,在永兴车行门口揭榜的就是他!如今,河东地面上,谁见着不得尊称一声‘李爷’啊!”
就在他们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
“聊得挺热闹啊,几位。”
那缺牙老汉一回头,正对上李采臣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先是一愣,随即,那张脸,“刷”的一下,血色全无!他认出了,眼前这位,正是他刚刚口中那个“活阎王”!
“李……李爷!”他吓得“激灵”一下就站了起来,手里的酒碗都差点没拿稳。
酒馆里立刻就安静下来。
一个机灵的伙计赶紧拿着块抹布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地问道:“李爷,您来了!还是老规矩?”
李采臣瞥了他一眼,乐了。
“老规矩?”他“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几块“袁大头”,“当啷”几声扔在桌上,“老规矩,打今儿个起,给小爷我改了!”
他豪气干云地一挥手:
“酱牛肉啊,猪耳朵什么的给我上两盘!再拍个黄瓜,炸个花生米!那破烧刀子就别上了,换成莲花白!”
他顿了顿,又转过头,用下巴指了指身后那个如坐针毡的张承景,问道:“哎,徒孙,你吃点嘛?”
张承景站起身,对着李采臣,行了个稽首礼,声音清冷:“一碗素面即可。”
李采臣嘿嘿一笑,这才又对着堂倌喊道:“听见没?再加一碗素面!”
他环视了一圈那些已经吓得不敢出声的酒客:
“今儿个小爷我高兴!在座的各位,有一个算一个,酒钱,都算我的!”
“好嘞!谢李爷赏!” 整个酒馆,瞬间就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叫好声!
酒菜很快上来,李采臣也不客气,抓起一块油汪汪的牛肉就往嘴里塞。他对面,张承景正襟危坐,低着头,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那碗清汤寡水的素面。
“哎,我说小子,”李采臣用那只抓过牛肉的、油腻腻的手,拍了拍张承景的肩膀,“一个人吃素面多没劲啊!来,陪你家东家我喝两杯!”
张承景浑身一僵,闻着那扑面而来的酒肉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上却还得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太……太师爷,弟子戒荤腥,也戒酒。”
“嘛玩意儿?”李采臣一瞪眼,夹起一块最大的牛肉,就往张承景的碗里放,“我师父玄阳子,顿顿都得有酒有肉!怎么到了你这儿,就这么多臭规矩?你是他徒孙,还是庙里和尚的徒孙?吃!今儿个你要是不把这块肉给吃了,就是看不起你师爷我!”
张承景看着碗里那块油汪汪的牛肉,如临大敌。他那张清秀的脸,憋得是通红,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吃,破了戒;不吃,又是“违逆师祖”。
李采臣看着他那副天人交战的模样,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还在那儿勾肩搭背地劝着:“来嘛,兄弟,尝尝!这才是生活!”
就这么着,一连好几天。
张承景非但没能“规劝”得了这位“太师爷”,反倒是被他身上那股子浓郁的市井烟火气,给熏得是七荤八素,道心不稳。
他寻思着:“这个‘太师爷’,虽然粗鄙、贪财、不讲规矩,可他身上,却有着一种‘鲜活’气。他跟那些街坊邻居、贩夫走卒打交道时,虽然嘴上不饶人,可那眼神里,却没有半分的恶意。而那个被他视为‘心腹大患’的妖女,也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邪恶’。她每日里,除了洗衣做饭,便是安安静静地看书,身上那股子阴煞之气,虽然深邃得如同古潭,却始终平和、内敛。这一切,都让自己那套从书本上学来的、‘非黑即白’的理论,开始产生了动摇。”
咱说这日子啊,就这么又过了几天。
这天午后李采臣百无聊赖,四仰八叉地躺在院中葡萄藤下的藤椅上,手里盘着石头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梆子戏,那叫一个悠闲自在。
白七姑坐在屋檐下,手里拿着针线,正给他缝补一件被刮破了的褂子,嘴角带着一丝浅笑。
而张承景,则在院子另一头,双目紧闭,盘膝打坐,五心朝天,神情肃穆,与不远处那个躺在藤椅上“摆烂”的李采臣,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就在这平静的午后。
院门,被人“笃、笃、笃”地,轻轻敲响了。
躺在藤椅上的李采臣,眼睛都没睁,只是不耐烦地,冲着门口的方向,嚷嚷了一句:“谁啊?催命呢?没见着爷正歇着吗!”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又带着几分谄媚的声音:“李先生!是我!永兴车行的孙永兴啊!给您请安了!”
李采臣一听是孙掌柜,这才“嘿”了一声,慢悠悠地,从藤椅上坐了起来。
他冲着院子另一头那个还在打坐的张承景,嚷嚷了一嗓子:“徒孙,别修仙了,来活儿了!开门去!”
张承景眉头一皱,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还是从地上站了起来,走过去,“哗啦”一声,拉开了院门。
只见门外,站着两个人。为首的,正是永兴车行的老板,孙掌柜!
而在孙掌柜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一身深色长袍马褂、年纪约莫五十开外的老者。那老者神情焦躁,正一个劲儿地,跟孙掌柜低声嘀咕着什么。
新的“生意”,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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