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咱说那第九调查处的天津站长办公室里,是一道晴空旱雷,在顾振庭和李采臣的“注视”下,将那作恶多端的史密斯,从这世上,给彻底抹了去。
史密斯死了。死得干净利落,连块囫囵骨头都没剩下。
官方的通告,那是写得滴水不漏:“英商史密斯,因突发急病,于归国途中,在甲板上暴毙身亡。”
至于老百姓信不信?那就不归官府管了。反正,李采臣和那帮“神拳”的好汉,是被无罪释放了。理由很简单:案发当时,他们都在第九调查处的“号子”里蹲着呢,这就是铁一样的“不在场证明”。
……
第二天,天光大亮。
第九调查处那扇沉重的大铁门,“咣当”一声,缓缓打开了。
李采臣伸了个懒腰,迈步走了出来。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还没等他适应这外面的光线,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了一下。
“李爷!”
“李爷出来了!”
只见大门口,早已是人头攒动。那帮被顾振庭抓进来的“神拳”汉子,此刻正一个个眼巴巴地守在那儿。他们有的头上还缠着绷带,有的脸上还带着淤青,但一见到李采臣,那精气神瞬间就上来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为首的大师兄,更是一把抓住了李采臣的胳膊,上下打量着,声音都有点发颤:“李爷!您……您没事吧?那姓顾的没难为您吧?”
“是啊李爷!昨晚那雷……是不是您?”二师兄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眼神里满是狂热,“咱们在号子里都听见了!那动静,简直就是天崩地裂啊!”
李采臣看着这帮一脸关切的糙汉子,心里头那股子暖流,怎么也压不住。他笑了笑,伸手在大师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
“行了!都别瞎琢磨了!”他没好气地笑骂道,“什么雷不雷的?那是老天爷开眼!至于我?哼,那是顾站长请我去喝茶,聊人生!能有什么事?”
众人一听,顿时哄笑起来,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李采臣环视了一圈,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深吸了一口气,大手一挥:
“兄弟们!”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让人安心的力量。
“事儿,办完了。”
“咱们……回家!”
“得嘞!回家!” “听李爷的!回家!”
一群汉子簇拥着李采臣,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第九调查处。那背影,虽有些狼狈,却透着一股子从未有过的昂扬。
……
七天后,城东,镇海寺旧址。
那座曾经金碧辉煌的洋庙,如今已是一片断壁残垣。而在那废墟之上,一座崭新的、青砖灰瓦的祠堂,已经拔地而起。
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上书三个大字——“贞女祠”。
这是由天津商会出资,孟会长亲自题字,百姓们一砖一瓦,连夜抢建出来的。
今日,是贞女祠“开光”的大日子。
祠堂前,早已是人山人海。香火缭绕,青烟袅袅,几乎遮蔽了天空。
李采臣和白七姑,被周大掌柜和一群商会的大佬,众星捧月般地请到了最前面。
“李先生,”周大掌柜指着那座祠堂,眼圈有些发红,“这是大家伙儿的一点心意。那些姑娘们没能活着回家,咱们……总得给她们安个家。”
李采臣看着那祠堂,心里头沉甸甸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拉着白七姑,走到了供桌前。
供桌上,摆满了瓜果点心。而在正中央,并没有供奉什么神佛,而是立着十几块崭新的牌位。每一个牌位上,都写着一个姑娘的名字。
白七姑看着那些名字,眼神变得无比柔和。她从怀中,取出了那个绣着莲花的素色绣囊。
“去吧。”
她轻声说道,声音里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慈悲。
她轻轻解开了绣囊的袋口。
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没有什么鬼哭狼嚎的阴风。只见一缕缕淡淡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微光,从绣囊中飘了出来。
那些光点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仿佛是在向李采臣和白七姑致谢,又仿佛是在最后看一眼这个人间。
然后,它们便各自找准了自己的牌位,缓缓地,没入了其中。
那一瞬间,祠堂里的烛火,猛地一亮!
一股子安宁、祥和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祠堂。那些原本还在低声啜泣的家属们,此刻竟都止住了哭声,他们感觉心头那块压得喘不过气的大石头,似乎被搬走了。
“神迹!这是神迹啊!”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所有的百姓,全都跪了下去!
李采臣看着这一幕,紧紧握住了白七姑的手。
“媳妇,”他低声说道,“受累了。”
白七姑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容。
就在这时,李采臣的目光,被角落里的一个人影吸引了。
那是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僧,穿着一件破旧的百家衣,正跪在那尊破碎的石佛前,老泪纵横。
他怀里,紧紧抱着两截已经断裂、扭曲的金色金属——正是那根被李采臣亲手捏断的“金刚降魔杵”。
“作孽啊……作孽啊……”
那老僧一边哭,一边用那断杵击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砰砰”的闷响。
“老衲有眼无珠!竟将佛祖法器,赠予了这等妖魔!助纣为虐,镇压冤魂……老衲……罪该万死啊!”
李采臣认得这根杵。他也听说了,这老僧便是那降魔杵的原主人,一位在津门极有声望的得道高僧。
他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拍了拍老僧的肩膀。
“大师,”李采臣的声音很轻,“佛也没长后眼。这事儿,不赖佛,赖人。”
老僧抬起头,看着李采臣,眼中满是愧疚与悔恨。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重重地磕了个头。
从此以后,这位高僧便在贞女祠旁搭了个草棚,终日闭口不言,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诵经,为那些冤魂赎罪。
李采臣转过身,刚想离开,却被周大掌柜拦住了。
“李先生,您看那个。”
周大掌柜指了指祠堂最里侧,一个被红布盖着的神龛。
李采臣好奇地走过去,一把掀开了红布。
只见那神龛里,赫然供奉着一个……长生牌位。
牌位上,红底金字,龙飞凤舞地,刻着五个大字:
“恩公李半仙”。
那牌位前,香火最是旺盛,甚至比那些姑娘们的牌位还要多!
李采臣看着那块牌位,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寻思着:“我操!介他娘的……是把小爷我当死人供了?!”
他刚想发作,让人把这玩意儿撤了,可看着周围百姓那种发自内心的、虔诚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脏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牌位,他是撤不掉了。
这“李半仙”的名头,也像是这块牌位一样,死死地,钉在了他的脑门上。
他叹了口气,拉着白七姑,逃也似的离开了贞女祠。
……
从城东回来,李采臣觉得心里憋得慌,便溜达到了“广福轩”茶馆,想听段书解解闷。
可刚一进门,就听见里头,说书先生那口若悬河的嗓音,正说到精彩处,惊堂木拍得“啪啪”作响:
“……您了瞧!咱说这位李半仙,身陷囹圄,却是气定神闲!他掐指一算,口含天宪,对着那东海龙王,就下了一道法旨!”
“那龙王爷哪敢怠慢?当即就点了一位雷公,在那万里无云的夜里,降下了一道‘紫金神雷’!‘咔嚓’一声,是正中那洋妖的顶门心!当场,就给劈成了一股青烟呐!”
“好——!!!”
满堂茶客,是轰然叫好!掌声、叫好声,如同潮水一般!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将那醒木,重重一拍,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下回,咱们再讲讲,这位李半仙,是如何元神出窍下阴曹,在那森罗殿上,一尺子打得那十殿阎王,是钻了桌子底啊!”
“噗——!”
李采臣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当场,就喷了出来!
他寻思着:“我操!介帮孙子,是真他娘的能瞎掰啊!合着在他们嘴里,小爷我不是在天上飞,就是在地下钻,反正就是不能在‘人间’待着是吧?!”
他听得是哭笑不得,扔下茶钱,摇了摇头,转身,就往家走。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听着耳边传来的那些关于“李半仙”的种种传说,李采臣的心里,却没来由地,生出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知道,自个儿那份“搂着媳妇,挣点小钱,安安生生过日子”的神仙日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这“李半仙”三个字,以前,是他的“招牌”,用来混饭吃的。
可现在,却更像是一副……沉甸甸的“枷锁”。
更像是一张,推着他往那更深、更黑的旋涡里走的……无形的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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