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村散了巡逻队,专门在村口腾出一片地来收容灾民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每日闻讯而来的灾民数不胜数,远远望去,乌泱泱一片。
搭棚用的料还真就是从里正老丈人家拆出来的。
谁让人家的木料好,被火弹熏过一轮只上了层表皮就算了,木匠说拿火燎过的木头防水防雨阳气重还祛邪辟秽,正适合拿来搭大棚。
村民起初还不愿意腾人出来建棚子,奈何灾民都来了,吃了顿饭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人家一股脑涌去拆,又拼了命的搭,没一会儿能遮雨的地界儿就被腾出来了。
附近好些能收容人的荒地都被开垦了出来,一时间热火朝天很是热闹。
得了病的被分在另一处,两地之间隔了老长一段距离。
本该是秩序井然的安定模样,楚宁却愈发忧愁,“这粮、药,都快不够了。”
她也做不出要在粥里头掺沙子的事儿。
城里,城外各个村落还有无数无家可归的灾民。
“不慌,”遇翡立在高处,看着底下那一群蹲坐在棚中等着下一次放饭的人,“粮,傍晚会再运过来一批。”
“您再撑些时候,快到了。”
楚宁一时也不知这“快到了”是到哪儿了。
但村子容量有限,也只能收上一些老弱妇孺,大多送家里人过来的青壮帮着干完了活都会腾出地方,宁可自己在外头淋着。
“城里已经闹起来了,那些多的是妻儿都没了或是光棍,混不吝的。”楚宁叹气,“也不知要熬到几时。”
仿佛只有李家村这片,还能为人留存上几分人性。
北辰堤垮掉一大块的那日,洪水汹涌而来,有如洪荒巨兽,一路咆哮着横冲直撞,姑苏城几乎成了一片汪洋大海,连带着遇瑱那一群人,都被迫乘着破落的筏子往外游到了李家村。
来了姑苏便开始称病的遇翡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去迎,却被遇瑱推了个踉跄。
遇瑱本想住进李慎行家的宅院,谁知发觉里正丈人家的宅院更好些,一群人马当即浩浩荡荡调转方向,去了那商贾家。
遇翡苦笑不已,最后又拄着拐瘸着腿回去了。
才回家,门一关,拐杖顺手抛给清风,自个儿乐呵呵地坐躺椅上舒坦去了。
“殿下,他也太欺负人了。”清风抱着拐杖,愤愤不平,“大庭广众,一点面子都不给您留的。”
“这话说的,他这是在……呵护我啊。”遇翡意味深长,“这些时日我可是有帮忙施粥的,他这一推,哪日闹腾起来,多少也能认我这张脸,保个平安。”
“他日消息传进京都,顶多说我两句立不起来没本事,除此之外,好的坏的都是他遇瑱的。”
北辰堤坍塌,遇瑱终于是察觉到事儿没那么简单,同贺仲儒谈了一夜,发愤图强,连夜写出一篇治水论。
贺仲儒扫过一眼,心中讶然,“殿下竟还懂治水?”
懂治水怎么不早些拿出来,非得拖到这时候!
“小道尔,”遇瑱欣赏着自己的着作,得意万千,“原本以为就是小打小闹的水患,如今看来,不治不行。”
“见遇翡那个废物没有,甚事不做,腿还瘸了。”
想起遇翡在水中跛着腿溅起半身污水的模样,遇瑱笑得开怀,“祸子就是祸子,不堪大用。”
“这治水论……”贺仲儒有些犹豫,“还是先派人誊抄一份,快马加鞭送……”
“哎——”遇瑱胸有成竹,当即摆手,“临出门前,我向父皇拍着胸脯打过包票,不过是北辰堤塌了这样的小事,何必又要去信问他。”
“他给我负责之权,是信我之能,我总得做出点样子,才好去上一份报喜书信,若事事都要询问,岂不如遇翡那废物一般,懦弱无刚?”
贺仲儒闻言,一时不语,又将遇瑱那篇治水论从头到尾一字不错地读了几次,乍一看的确是可行,但不知怎么回事,心底总有几分不安。
狂跳的眉心叫他再度出声,还未开口说上几个字,就听遇瑱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你有所不知,出京之前,偶得了一本《明观水利》。”
贺仲儒这才恍然,难怪,难怪六殿下会写出这样水平的《治水论》。
原来是张冠李戴,本质上还是《明观水利》。
有“明观”二字作保,贺仲儒到底是定了心神。
明观二字究竟意味着什么,凡读书人都知道,意味着空前绝后的强盛,意味着各行各业辈出的能人,那些书从不是一家之藏。
而是抄录了无数份,送至各个县衙村落的。
“若是照这上头所言,将塌掉的堤坝炸开……”贺仲儒陷入某种思索,似乎是在考虑这个方案的可行性,“殿下有所不知,过去堤坝出了问题,都是派人紧急上去堵漏,将那塌掉的地方补足。”
“这便是为什么,过去治水治不出什么名堂的原因,”遇瑱越想自己写的法子越觉可行,“你想,都说堵不如疏,堤坝炸毁,将那滔滔洪水引向各村各县,可泄之地甚多,落到村县头上不会太多,他们自能应对。”
“城中也正好借此,压低了水位,好叫城里百姓能重建家园。”
“殿下英明!”在外头听了好一会儿的崔见拙终是朗声夸赞,一路行礼进来,“殿下之计甚妙,臣在外头听得入了迷,一时未能出声,竟做了偷听小人,还望殿下恕罪。”
“崔卿也是一心为了百姓,岂有降罪之礼,”话虽如此,遇瑱还是对未站队的崔见拙有几分提防。
一个眼神,贺仲儒将那篇《治水论》递过去,“崔兄不妨看看,殿下的治水之法,甚妙。”
崔见拙细细品读,越读越妙,这所谓的“堵不如疏”,炸毁堤坝之策简直和父亲来信一模一样。
堤坝炸毁,那么他过去在堤坝上动的手脚便会随这洪水暴雨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了无痕迹。
若问起为何堤坝会塌,自可以推到地方官头上,便咬死他们贪污,疏于养护堤坝。
一番思虑过后,崔见拙眼神明亮,连赞三声:“妙,大妙!”
连有着工部经验的崔见拙都如此夸赞,遇瑱与贺仲儒再无任何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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