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萨·月石的居所，位于夜影城堡一片僻静的区域，与其说是住所，不如说更像一个大型的、功能齐全的私人修炼场。
房间宽敞而空旷，地面铺着吸音的深色软木，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悬挂着几柄形制各异、但都散发着冰冷寒意的长剑。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保养油、古老皮革的气息。
此刻，伊萨正闭目盘坐在修炼场中央，呼吸悠长而平稳。
他正进行着每日例行的“心剑”冥想，这是他所修剑道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摒除杂念，以心驭剑，追求绝对的专注与精准。
然而，今天这份惯常的宁静，被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法忽视的、带着独特威压的脚步声打破了。
伊萨甚至没有睁开眼睛，那浓黑如墨的眉头便几不可察地蹙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能不经通报直接来到他修炼场外，并且拥有这种独特气场的人，整个夜影城堡只有一个。
瑟尔特·夜影。
伊萨缓缓收势，睁开了眼睛。
那双黑色的瞳孔如同最幽深的寒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望向入口处。
果然，下一刻，那扇厚重的、毫无装饰的黑檀木门被无声地推开，瑟尔特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身墨蓝色的常服，银发束在脑后，神情淡漠，仿佛只是随意散步至此。
“领主。”伊萨站起身，动作流畅而无声，微微颔首致意。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简洁而克制。
瑟尔特走了进来，目光随意地扫过这间堪称“家徒四壁”的修炼场，最后落回伊萨身上。
“有件事，需要你接手。”他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或铺垫，直接得如同下达一道作战指令。
伊萨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虑，但他没有询问，只是沉默地等待着下文。
能被瑟尔特亲自找上门来“接手”的事情，绝不会是小事。
“艾尔·夜刃，”瑟尔特吐出这个名字，语气平淡无波，“马库斯已经无法在剑术上给予他更多的引导。”
伊萨的心猛地一沉。
艾尔·夜刃，那个混血种，“黎明之剑”。
他立刻明白了瑟尔特的意思。
这是要他……去当那个小子的教官？
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抗拒感瞬间涌上伊萨的心头。
他不是马库斯那种习惯于教导（或者说“捶打”）新兵的教官，他的剑道追求的是极致的个人领悟与心性磨砺，需要的是绝对的安静和专注。
教导学生？
尤其是教导一个身份如此特殊、力量成长轨迹如此诡异、而且明显与领主有着复杂羁绊的混血种？
这简直是最糟糕的差事。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薇薇安·夜影前阵子的“惨状”——被那个看似沉默实则内里倔强别扭的小家伙“出卖”，气得差点在训练场跳脚，最后还被发配去检修边境符文，折腾得灰头土脸。
伊萨虽然冷漠，但并非不通人情世故。
他看得分明，教导艾尔，绝不仅仅是传授剑术那么简单，那更像是在一片布满无形陷阱的雷区里行走。
麻烦。
巨大的麻烦。
而且是毫无意义的麻烦。
“领主，”伊萨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冷硬了几分，试图用最直接的方式拒绝，“我的剑道，不适合教导他人。尤其是……‘黎明之剑’。”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暗示艾尔身份的特殊性和潜在的不可控性。“况且，薇薇安长老的前车之鉴……”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他不想重蹈薇薇安的覆辙，不想卷入这种明显吃力不讨好的浑水。
瑟尔特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伊萨的拒绝早在他预料之中。
等到伊萨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正因如此，才需要你。”
伊萨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瑟尔特向前走了两步，停在距离伊萨不远不近的位置，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探针，锁定了伊萨。
“马库斯教会了他力量和基础，薇薇安教给了他……取巧的花招。”他语气里听不出对薇薇安是褒是贬。
“但他的剑，缺少‘灵魂’，缺少真正能与他的力量匹配的‘意’。”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伊萨冰冷的外表，看到了他内心深处对剑道的执着。
“你的‘心剑’，是唯一能补全他最后一块短板的东西。”
瑟尔特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打在伊萨的心上，“他需要变得更‘锋利’，伊萨。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西部领地将来可能面对的……更强大的敌人。”
这话说得极其高明。
它不仅仅是一道命令，更是一种变相的认可，将伊萨的剑道抬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并且将教导艾尔与领地未来的安危挂钩，让拒绝显得自私且不顾大局。
伊萨沉默了。
他黑色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抗拒、无奈、一丝被认可的微妙感觉，以及对未来麻烦的清晰预知，交织在一起。
他紧抿着薄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
他知道，瑟尔特决定的事情，从无转圜的余地。
这位领主看似给了他选择，实则早已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用领地未来和剑道传承这样的大义名分压下来，他还能说什么？
拒绝？
那意味着公然违抗领主，并且被视为不愿为领地出力。
接受？
就意味着他必须接下这个烫手山芋，未来很可能要面对无数的麻烦和不可预测的状况。
瑟尔特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挣扎，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那平静的目光，比任何逼迫都更具压力。
就在伊萨准备硬着头皮接下这个他极度不情愿的任务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
不能全天候！绝对不能！
他需要保留自己修行和研究剑术的时间，需要远离这个注定会吸引无数目光和麻烦的“黎明之剑”。
全天候的教导，无异于将他彻底绑在瑟尔特的战车上，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可能平稳但坚定的语气，提出了最后的条件，或者说，是底线：
“我明白了，领主。”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但细听之下，似乎比刚才更加低沉沙哑了些。
“但是，”他话锋一转，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或者说，是最后的挣扎，“我那边还有未完成的符文阵列研究和北境送来的几柄古剑需要鉴定。时间有限。”
他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划定了界限：“我只能负责他上午的训练。”
这意味着，下午和晚上的训练，依旧由马库斯负责。
他伊萨·月石，只负责最核心、最需要专注的“心剑”引导部分，其他的基础巩固和体力锤炼，他概不插手。
这既是对自己时间的保护，也是一种无形的划分——
他只负责“打磨”，不负责“看管”。
瑟尔特看着伊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了然，或许还有一丝……意料之中的意味。
他并没有在意伊萨划出的界限，仿佛只要他点头答应，具体细节都可以商量。
“可以。”瑟尔特干脆地同意了，“上午，归你。”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朝着门外走去。
仿佛他来这里，只是为了下达这个命令，并且确保命令得到执行。至于执行者内心的波澜和无奈，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沉重的木门再次无声地合拢，将内外隔绝。
伊萨独自待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修炼场内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但那寂静中，却仿佛多了一丝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骨节分明、布满细微剑茧的手指，黑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教导艾尔·夜刃……
“黎明之剑”……
心剑……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未来一段时间里，自己这间原本宁静的修炼场，将会被那个黑发蓝眼、沉默而执拗的年轻身影，以及他身上那复杂难言的气息所充斥。
麻烦。
真是……天大的麻烦。
伊萨·月石，这位以冰冷和寡言着称的剑术大师，在心中发出了一声无人能听见的、充满了无奈和认命的叹息。
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过领主的意志，被迫接下了这个他避之不及的“烂摊子”。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那个混血种小子，需要变得更“锋利”。
至于这“锋利”最终会指向何方，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此刻的伊萨，不愿去想，也无力去改变。
他只能接受。
如同接受一场注定充满变数的、冰冷的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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