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萨·月石的修炼场，依旧是那片吞噬声音与温度的绝对领域。
艾尔·夜刃立于场地中央，双目紧闭，手持训练剑。
与数日前那种如同困兽般在内心泥沼中徒劳挣扎的状态不同，今日的他，周身的气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危险的平静。
不再是强行压抑躁动后的死寂，而是一种……将纷乱强行收束、拧成一股锐利丝线般的专注。
伊萨静立在一旁，黑色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井，倒映着艾尔的身影。
他能感觉到，今日的艾尔，有所不同。
那股始终如同沸腾岩浆般在他内心涌动、阻碍他与“心剑”沟通的扭曲执念，并未消失，也未被“放空”。
相反，它们似乎被某种更强大的意志强行约束、引导，不再是阻碍，反而成了一种……扭曲的推力。
然后，艾尔做了一件违背伊萨所有教导，却又诡异地契合了瑟尔特指令的事——不是驱逐，而是利用。
他的剑，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也没有以往那种因内心冲突而产生的滞涩与颤抖。
剑锋划破空气，带起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凝聚的嗡鸣。
一道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淡得如同水痕的剑气，自剑尖逸出，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远处用来测试剑意凝聚度的特制标靶。
标靶表面，那足以抵御寻常劈砍的暗色金属上，并未出现明显的裂痕，但中心一点，却微微向内凹陷，仿佛被某种极其尖锐、凝聚的力量瞬间点压，留下一个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印记。
成功了。
尽管只是最粗浅的、微不足道的一丝“心剑”雏形，甚至算不上真正入门，但确确实实，他触摸到了那道门槛。
不是通过伊萨所指引的“澄澈空明”之路，而是沿着瑟尔特为他划定的、在那片名为“自我”的扭曲泥沼中，硬生生踏出的一条险径。
艾尔缓缓收剑，睁开了眼睛。
伊萨沉默地看着那个标靶上的印记，又看向艾尔，黑色的眼眸中情绪复杂。
他清楚地感知到了艾尔刚才那一瞬间力量的性质——并非传统的“心剑”之纯净，而是带着明显的个人印记，一种……冰冷的炽热，一种扭曲的专注。
这完全背离了他所追求的剑道，却又实实在在地产出了效果。
“今日，到此为止。”伊萨的声音依旧平板无波，但其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没有点评，没有指导，只是陈述了结束。
艾尔躬身行礼，脚步并不轻快，沉默地退出了修炼场。
——————
离开修炼场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城堡回廊的冰冷空气似乎也无法让艾尔感到丝毫清醒。
成功的感受并未带来解脱，反而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一直试图压抑的、关于自身情感的潘多拉魔盒。
他清晰地意识到——瑟尔特最近对他，越来越纵容了。
这种纵容并非体现在言语的温和或要求的降低，相反，瑟尔特依旧是那个冷酷、掌控一切的领主。
这种纵容，体现在那些细微的、近乎本能的默许之中。
比如，他现在进入书房，不再需要像过去那样，必须得到明确的许可才能靠近书桌。
有时，他仅仅是安静地跪坐在惯常的位置，瑟尔特在处理公务的间隙，会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指尖掠过他的发梢，或是用冰凉的指背，轻轻蹭过他的脸颊。
再比如，他偶尔会因为疲惫或（他不敢深究的）某种渴望，而微微走神，身体不自觉地向着书桌后的方向倾斜。
若是以前，一道冰冷的视线或银链细微的收紧便会立刻将他拉回现实。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
瑟尔特仿佛沉浸在他的政务中，对他这点细微的、僭越的靠近，视若无睹。
这些细节，如同细密的蛛丝，在他成功触摸到“心剑”门槛，内心因力量突破而短暂松懈的此刻，猛地收紧，将他牢牢缠裹。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渴望靠近他。
不仅仅是作为武器被主人握在手中的那种靠近。
他渴望更近的距离，渴望更多的触碰。
渴望瑟尔特那冰冷的手指再次落在他的发顶，渴望那日集市上被他紧紧抓住手腕的感觉，渴望……更多他不敢细想，却会在深夜梦境中放肆翻腾的亲昵。
他在堕落。
他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
从灵魂层面的堕落。
他正在从一个被迫驯服的囚徒，变成一个主动沉沦的瘾君子。
而让他供给成瘾的毒药，就是瑟尔特本身——他的冰冷，他的强大，他那令人窒息的掌控，以及那偶尔流露的、足以让艾尔万劫不复的纵容。
“真是下贱……无耻……”艾尔靠在自己房间冰冷的石墙上，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唤醒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痛恨这样的自己。
痛恨这份无法割舍的依赖，痛恨这具在想到瑟尔特时会产生可耻反应的身体，更痛恨那个明明清醒地看着自己堕落，却始终默许，甚至可能……乐见其成的瑟尔特。
他不懂。
瑟尔特的心思，永远如同笼罩在浓雾中的冰山，他所能窥见的，不过是露出水面的、微不足道的一角。
这种极度的自我厌恶与对瑟尔特无法抑制的渴望，在他内心激烈地交锋，几乎要将他撕裂。
理智在尖叫着让他远离，让他守住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而本能，那被长久驯化、早已扭曲的本能，却如同嗅到血味的野兽，疯狂地驱使着他，去靠近那唯一的、冰冷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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