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经历过从现实到梦幻再到现实嘛,沈逾明就是从车祸到梦幻再到现实。从失去所爱再到一无所有。
梦幻中,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混杂着劣质脂粉和宿醉的酒臭,蛮横地钻入鼻腔。
沈逾明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反胃中惊醒的。
视线模糊,耳边是女子矫揉造作的娇嗔和男人粗鄙的哄笑,织成一张混沌的网,将他牢牢罩住。他猛地坐起,发现自己身在一处雕花绣帐、陈设艳俗的床榻之上,身上只穿着雪白的中衣,触手所及是冰凉的、带着陌生体味的锦被。
这不是他的家。
“沈公子,您可算醒啦?”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凑过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昨晚,您可是答应给翠红姑娘赎身的,这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赎身?
荒谬的词语砸进脑海,与此同时,另一股庞大而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入他的意识——
飙升的车速,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尖鸣,挡风玻璃蛛网般裂开……还有宛澜,副驾驶座上,她转过头,对他露出的最后一个、带着血迹却异常温柔平静的微笑……“逾明,别怕……”
紧接着,是冲天而起的烈焰,吞噬了一切。
痛!灵魂被撕裂的痛!
然而,这剧痛还未平息,更多陌生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现:觥筹交错的宴会,声色犬马的青楼,父亲沈翰冰冷失望的眼神,继母赵氏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笑脸,还有周围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讽……
沈逾明,安定侯府嫡子,京城头号纨绔,文不成武不就,眠花宿柳,挥霍无度……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两段天差地别的记忆,在他的颅内疯狂厮杀、交融,几乎要将他的脑袋撑爆。他痛苦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沈公子?您……您没事吧?”老鸨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警惕。
沈逾明没有理会她,他踉跄着扑到房间一角的铜盆前,掬起冰冷的清水狠狠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下颌滴落,他抬起头,看向旁边梳妆台上那面模糊的铜镜。
镜子里,是一张陌生的脸。
脸色是纵欲过度的苍白,眼睑浮肿,眼底带着青黑,虽然五官底子依稀能看出几分俊朗,但被那长期酒色浸淫的颓靡之气彻底掩盖。
这不是他的脸!
这不是那个在绘图板前熬夜画图,眼神清亮、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建筑设计师沈逾明!
这是那个纨绔子弟沈逾明!
车祸……大火……他是死了吗?然后……附身在了这个同样叫沈逾明的古代纨绔身上?
那宛澜呢?她是不是也……
一股巨大的悲恸和茫然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粗暴地踹开。
几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大汉闯了进来,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目光凶狠地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沈逾明身上。
“沈大公子,睡醒了?钱准备好了吗?”刀疤脸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口黄牙,“连本带利,五百两!今天要是拿不出来,哥几个只好按规矩办事,卸你一条腿,给兄弟们当利息了!”
老鸨和妓女吓得尖叫着缩到角落。
冰冷的杀气弥漫开来,驱散了沈逾明脑中最后一丝混沌。
死亡的威胁,如此真实。
他看看凶神恶煞的债主,再看看镜中那张陌生的、属于“败家子”的脸,前世今生的记忆碎片在危机下被强行压制、理顺。
求生欲,如同最本能的反应,瞬间压倒了一切。
他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气血和撕裂灵魂的痛楚,目光恢复了属于建筑设计师的冷静与锐利。他没有求饶,也没有惊慌,只是缓缓直起身,看向刀疤脸手中那张墨迹未干的借据。
“这位好汉,”他的声音因初来乍到而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借据,可否容我一观?”
刀疤脸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纨绔子此刻竟如此镇定。他狐疑地将借据递了过去。
沈逾明快速扫过借据内容,目光最终落在利息计算那一栏。得益于前世严谨的职业习惯和对细节的敏锐,他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
“好汉,”他指着借据,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按我朝《周律·钱债》,凡私放钱债,月息不得过三分。利本相加,总量亦不得过本金一倍。你这借据,本金二百两,十日之期,竟索要五百两?这利息,怕是算错了吧?而且,这超过了本金一倍之限,此据,在法律上作不得数。”
他侃侃而谈,引用的律法条文清晰准确,瞬间镇住了场面。
刀疤脸和他身后的打手面面相觑,他们这群粗人,哪里懂什么《周律》?往常这般吓唬,这些纨绔早就屁滚尿流地掏钱或是找家里要钱了。
“你……你胡说八道!”刀疤脸色厉内荏地吼道。
“是不是胡说,好汉尽可去寻个讼师问问。”沈逾明将借据递回,眼神平静无波,“或者,我们现在就去京兆尹衙门,请府尹大人裁定?”
他赌对了。这群人干的本就是见不得光的营生,最怕的就是见官。
刀疤脸脸色变幻,死死盯着沈逾明,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丝毫心虚,但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这纨绔,怎么像换了个人?
僵持片刻,刀疤脸啐了一口:“妈的,晦气!算你小子狠!七天!老子再给你七天时间!七天之后,若是还不上二百两本金,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拆了你这身骨头!”
撂下狠话,一群人悻悻而去。
房间内只剩下沈逾明和吓得瑟瑟发抖的老鸨妓女。
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压力随之而来。七天,二百两。对于这个声名狼藉、被家族半抛弃的侯府嫡子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他扶着墙壁,缓缓走出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踏入外面喧嚣的街道。
阳光刺眼,人来人往,古色古香的建筑,陌生的语言和服饰,一切都在提醒他,这不是梦。他真的穿越了,成了一个身处绝境的古代纨绔。
宛澜……你在哪里?
巨大的孤独和悲伤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具失魂的躯壳。
不知走了多久,他停在一间名为“墨香阁”的书坊前。或许是这名字带着一丝熟悉的文墨气息,吸引了他。
就在他怔忪之时,书坊内走出一个女子。
素雅的衣裙,简单的发髻,身姿窈窕,手里捧着几卷书。阳光恰好落在她抬起的侧脸上,肌肤莹白,鼻梁挺秀,眉眼如画……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沈逾明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
那张脸……那张刻在他灵魂深处,即使在车祸烈焰中也不曾模糊分毫的容颜……
宛澜!
是宛澜!
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冷静瞬间灰飞烟灭。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失控地冲上前,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腕,颤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狂喜和难以置信,脱口而出:
“宛澜!是你!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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