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内,死寂无声。方才还流光溢彩的琉璃马,此刻已化作一地狼藉的碎片,映照着无数张惊愕的面孔。周文远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浑身抖若筛糠。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如冰刃般刮过周文远,最终定格在挺身而出的沈逾明身上。
“沈爱卿,”皇帝的声音打破了凝滞,带着一种压抑的探究,“你,是如何得知此物有异的?”
刹那间,所有目光都聚焦于沈逾明一身。有惊魂未定后的感激,有难以置信的震惊,有等着看他如何解释的审视,更有来自齐王方向那道深沉难测、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的视线。
沈逾明深吸一口气,压下因星辉之力过度凝聚双目而产生的微微晕眩感,从容出列,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沉稳:“回陛下,臣并非未卜先知,只是平日于匠作之道略有钻研,对各类材质特性稍敏感些罢了。”
他走到那堆碎片前,不顾周文远怨毒的目光,拾起几片较大的碎片,呈给近侍转呈御前。
“陛下请看,”他朗声道,声音传遍大殿,“若此物是天然琉璃或技艺精湛的人工琉璃,其断面光泽应温润内敛,断面形态亦多有贝壳状断口。而此物碎片,断面光泽刺目,带有‘贼光’,且断面平直锐利,更似……某种树脂与矿物混合凝固后的特征。”
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者,真正纯净的琉璃,导热均匀,对温度变化相对稳定。而此物,方才经过殿中火盆时,臣隐约闻到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松脂受热后的异味。加之其内部在强光下,隐约可见些许未能完全融合的气泡与絮状物,结构并非浑然一体。故而臣大胆推测,此物乃仿制琉璃,其内部结构不稳,受高温炙烤,极易崩裂。方才情况紧急,臣唯恐惊扰圣驾,故而冒昧出声,还请陛下恕臣鲁莽之罪!”
他一番话,条分缕析,从光泽、断面、导热、气味、内部结构多个角度,将这件“海外奇珍”的底细扒了个干干净净!虽然没有直接用“假货”二字,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殿内群臣闻言,纷纷仔细看去,一些对器物有所了解的官员更是连连点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如此!我就说那光泽看着不对劲!”
“沈少监果然慧眼如炬!”
“周家小子这回可是丢人丢到陛下面前了!”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响起,看向沈逾明的目光充满了惊叹与佩服。这已不仅仅是技术,更是需要极其丰富的经验和敏锐观察力的“眼力”!
皇帝拿着内侍呈上的碎片,仔细看了看,又嗅了嗅,脸色愈发难看。他虽不精于此道,但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沈逾明所言,合情合理,证据确凿!
“周文远!”皇帝猛地将碎片掷于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龙颜震怒,“你竟敢以伪劣之物欺君?!该当何罪!”
周文远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连连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臣……臣也是被那海外番商所骗!臣一片赤诚,绝无欺君之心啊陛下!”他此刻只能将责任推给不存在的“番商”。
“哼!即便受人蒙蔽,亦是失察之罪!献礼之前,为何不仔细查验?险些惊扰圣驾,其心可诛!”立刻有与周侍郎不睦的官员出言斥责。
“陛下,周文远殿前失仪,进献伪物,按律当革职查办!”又有人落井下石。
周文远面如死灰,瘫在地上,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周侍郎也慌忙出列,跪地请罪,老脸惨白。
皇帝冷冷地扫了周家父子一眼,又看了看镇定自若的沈逾明,心中已有计较。他需要平衡朝局,周侍郎尚有用处,不能一棍子打死。但沈逾明此番立下护驾之功,又展现了非凡的才识,必须重赏。
“周文远殿前失仪,进献不察,着革去功名,杖责三十,闭门思过半年!周教子无方,罚俸一年!”皇帝做出了裁决,既惩戒了周文远,也未过于深究周侍郎。
“臣……谢陛下隆恩!”周侍郎松了口气,连忙叩首,心中却将沈逾明恨到了骨子里。
处置完周家,皇帝目光转向沈逾明,脸色缓和了许多:“沈爱卿慧眼辨伪,护驾有功,更显才识过人。赏黄金五百两,东海明珠一斛,另赐‘慧眼’金牌一面,允你随时可入宫,与将作监大匠切磋技艺!”
“慧眼”金牌!随时入宫!这可是莫大的荣宠和信任!群臣又是一阵羡慕惊叹。
沈逾明躬身谢恩:“臣,谢陛下赏赐!定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被沈逾明以精湛的专业知识和冷静的应对,化为了更进一步的政治资本和声望。他在金殿之上,以其无可辩驳的“技术流”,再次狠狠打了对手的脸,也让自己“匠心独运”、“慧眼如炬”的名声,响彻朝野。
然而,沈逾明心中并无多少得意。他清晰地感受到,来自齐王方向那道目光,在他接受赏赐时,似乎变得更加深邃难测了。
宫宴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继续进行,但所有人的心中,都深刻地印下了沈逾明这个名字,以及他今夜那石破天惊的“一瞥”与“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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