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机来源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
连绵数日的春雨,对于京城而言本是常事,但今年雨势尤大,持续时间也长。城西地势低洼,流经那里的“惠民河”支流河水暴涨,漫溢出来,淹没了沿岸的大片农田和房舍。
而受灾最严重的区域之一,恰好包括了安定侯府名下、由赵德昌管理的最大田庄——清河庄。
消息传回侯府时,沈翰正在用晚膳。听闻庄子里数百亩即将成熟的麦田被淹,数十户佃农房屋倒塌,流离失所,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赵德昌呢?!他是干什么吃的!”沈翰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怒声喝道。庄户损失还是其次,若是闹出人命,或者佃农暴动,传到御史耳朵里,对他这安定侯的声誉将是沉重打击。
赵氏在一旁连忙安抚:“侯爷息怒,德昌他肯定已经在尽力抢险了,这天灾人祸的,谁也预料不到啊……”
“天灾?”沈翰冷哼一声,“我早就听说清河庄的水利年久失修,沟渠淤塞!他赵德昌每年支取大笔修缮款项,都用到哪里去了?!”
赵氏心中一凛,不敢再言语,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一直在旁边默默用餐的沈逾明,此时放下了碗筷,平静地开口:“父亲,此时追究责任并非当务之急。当务之急是安抚灾民,抢修水利,防止灾情进一步扩大,并筹划灾后重建,以免耽误今秋的收成。”
沈翰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长子一眼。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切中要害,与他往日那不着调的印象大相径庭。他压下怒火,沉声道:“你有何想法?”
沈逾明站起身,拱手道:“孩儿愿前往清河庄,协助处理此次灾情。”
“你?”沈翰眉头紧锁,满是怀疑。他这个儿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去了能干什么?添乱吗?
赵氏也急忙道:“逾明,你身子弱,那边又脏又乱,还有疫病之风险,你去不合适!还是让你舅舅……让赵管事处理好便是!”
沈逾明看向父亲,目光坦然:“父亲,孩儿近日研读了些农书与水利着作,对此类灾情应对略有心得。况且,庄子毕竟是侯府产业,孩儿身为嫡子,理应为父分忧。若父亲不放心,可派得力家将随行监督。”
他这话,既展现了一定的知识储备,又表明了承担责任的态度,更将了赵氏一军——侯府嫡子主动为家族分忧,你一个继母和外姓舅舅,凭什么阻拦?
沈翰沉吟不语。他看着眼前气质沉稳、眼神坚定的长子,再想想那个只会捞钱、遇事恐怕早已慌了手脚的赵德昌,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或许……让这个似乎真的有所改变的儿子去试试,也未尝不可?就算做不好,也能让他吃点苦头,磨磨性子。
“好!”沈翰最终下了决心,“就让你去!我会派一队府兵随你同行,一切调度,由你便宜行事!但若处理不当,引发更大乱子,我唯你是问!”
“孩儿领命!定不负父亲所托!”沈逾明躬身应下,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一个能够亲临现场,实地查勘,并将赵德昌罪证坐实的良机!
赵氏脸色煞白,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沈翰一个眼神制止。
沈逾明雷厉风行,当即下去准备。他并没有急着出发,而是先回房,快速绘制了几张草图——包括简易的排水沟渠布局、临时安置点的搭建方案、以及几种应对洪涝后可能出现的疫病的防疫措施要点。
然后,他去找了姑母沈静,将掌握的部分关于赵德昌贪污水利款项的证据副本带上。
最后,他去了巧工阁,找到墨掌柜,借用了几名精通土木营造、值得信任的老匠人随行。
一切准备就绪,第二天一早,沈逾明便带着一队府兵和几名匠人,骑马冒雨赶往城西清河庄。
雨幕滂沱,道路泥泞不堪。越靠近清河庄,景象越是凄惨。浑浊的洪水淹没了道路和田地,随处可见倒塌的房屋篱笆,哭喊声、求救声隐约可闻。一些侥幸逃到高处的灾民,衣衫褴褛,在寒雨中瑟瑟发抖,眼中充满了绝望。
而作为管理者的赵德昌,却迟迟不见踪影。据庄头说,赵管事昨夜查看水情时“受了风寒”,正在庄子里“修养”。
沈逾明心中冷笑,也不点破。他立刻下令,以侯府嫡子的身份接管现场指挥。
他带来的匠人发挥了关键作用。按照沈逾明绘制的草图,他们迅速指导灾民和府兵,利用现有的木材、石块,开挖排水沟,加固尚未倒塌的房屋,并在高处搭建起简易但坚固防雨的窝棚作为临时安置点。
沈逾明则亲自冒雨巡视灾情,安抚灾民。他没有摆侯府公子的架子,甚至脱下自己的蓑衣给了一个冻得嘴唇发紫的孩子。他指挥若定,条理清晰,所采取的排水和防疫措施都极为有效,很快便控制住了混乱的局面。
灾民们看着这个与他们印象中截然不同的侯府公子,眼神从最初的怀疑、麻木,渐渐变成了感激和信任。
“侯府终于派来个能做主的了!”
“这位公子爷,心善,有本事啊!”
“快,听沈公子的安排!”
与此同时,沈逾明让带来的府兵,以“协助清点损失、寻找失踪人员”为由,暗中查探庄子的账房和仓库,并“请”来了那位称病在床的赵德昌。
当赵德昌被“请”到临时搭建的指挥棚时,看到的是浑身湿透、溅满泥点,却目光如炬、不怒自威的沈逾明,以及摊在桌上、他再熟悉不过的几本账册副本。
“赵管事,‘病’可好些了?”沈逾明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赵德昌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大少爷……小的……小的……”
“庄子每年支取水利修缮银五百两,账目上记录得清清楚楚。”沈逾明拿起一本账册,慢条斯理地翻着,“可据我查勘,庄前主河道淤塞超过三分之二,排水沟渠形同虚设!还有这些采购石料、木料的款项,价格高出市价三成不止!赵管事,这些钱,都到哪里去了?”
他每说一句,赵德昌的脸色就白一分,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
“还有这个,”沈逾明指向账册上那个圆圈带螺旋线的标记,“这几笔款项,共计八百两,用途不明,标记古怪。赵管事,这又是什么开销?”
赵德昌浑身剧震,如同见了鬼一般,猛地抬头看向沈逾明,眼神充满了惊恐。他怎么会知道这个标记?!他怎么会查得这么细?!
“大少爷……饶命!饶命啊!”赵德昌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磕头如捣蒜,“是小的鬼迷心窍!是小的贪污了银子!求大少爷开恩,别……别告诉侯爷……”
“告诉我什么?”
一个冰冷威严的声音,从棚外传来。
棚帘掀开,安定侯沈翰,身披油衣,带着几名亲卫,赫然站在门口!他终究是不放心,亲自冒雨赶来查看,却没想到,正好撞见了这精彩的一幕!
沈翰的目光扫过跪地求饶的赵德昌,扫过桌上那摊开的账册,最后落在镇定自若、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来的沈逾明身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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