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未停，沈逾明乘坐马车，冒着严寒出了城，赶往位于京郊三十里外的沈家别庄。马车轱辘压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如他此刻沉重的心情。
齐王府长史拜访祖父？紧接着祖父就“病重”，召他回府？这二者之间若说没有联系，他是绝不相信的。
祖父沈擎，曾是跟随先帝征战过的老将，军功起家，被封安远侯，致仕后虽不过问朝政，但在军中和宗室老一辈中仍颇有威望。他性格刚愎固执，对原身这个被继母刻意养废、丢尽沈家脸面的嫡长孙，向来是恨铁不成钢，甚至可以说是厌弃的。自己穿越后的一系列变化，或许传到了他耳中，但以祖父的性子，恐怕更多的是怀疑和审视，而非欣慰。
齐王在这个时候找上祖父，意欲何为？是威胁？利诱？还是……旧情？
沈逾明脑中飞速回忆着原身记忆中关于祖父和齐王的信息碎片。似乎……祖父当年在军中，曾与齐王的母妃家族，有过一些香火情分？只是年代久远，原身并不关心，记忆十分模糊。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别庄位于山脚下，环境清幽，但此刻却被一种压抑的气氛所笼罩。庄内的仆从个个屏息凝神，见到沈逾明，也只是无声地行礼，眼神闪烁。
在老仆的引领下，沈逾明来到了祖父养病的卧房。药味浓重，炭火烧得却很旺，有些闷热。沈擎靠坐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面色灰败，眼窝深陷，呼吸略显沉重，看上去确实病得不轻。但那双看向沈逾明的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隼，带着冰冷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孙儿逾明，给祖父请安。听闻祖父身体不适，特来探望。”沈逾明依足礼数，躬身行礼，语气平静无波。
沈擎没有立刻叫他起身，只是用那双老眼上下打量着他，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半晌，才沙哑地开口，声音带着久病的虚弱，却依旧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起来吧。听说……你最近在朝堂上，很能折腾？”
开门见山，语气不善。
沈逾明直起身，垂眸而立，不卑不亢：“孙儿不敢。只是奉陛下之命，尽心办差而已。”
“奉陛下之命？”沈擎冷笑一声，牵扯到病体，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复，喘着气道，“尽心办差，能办到把齐王殿下往死里得罪？能办到让自己成了满朝上下的靶子？沈逾明，你是不是觉得，得了陛下几句夸赞，就翅膀硬了，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
果然是为了齐王而来。
沈逾明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孙儿愚钝，不知祖父何出此言。孙儿与齐王殿下并无私怨，一切皆是依律法、按章程办事。至于朝堂议论，清者自清，孙儿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沈擎猛地一拍床沿，虽然无力，却气势十足，“你可知，你所谓的‘依律办事’，差点毁了我沈家几十年的基业！齐王殿下宽宏大量，念在旧情，不愿与你一个小辈计较，但你若再不知进退，执意与殿下为难，就别怪……家法不容！”
图穷匕见。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和施压。用家族，用孝道，来逼迫他向齐王低头。
沈逾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祖父那充满压迫感的视线，缓缓道：“祖父，孙儿所为，上不负君恩，下无愧己心。若只因畏惧权贵，便颠倒黑白，罔顾法纪，那才是真正毁了沈家清誉，辜负了祖父当年战场拼杀、挣下这份家业的初衷。孙儿相信，祖父一生刚正，定能明辨是非。”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将了沈擎一军。
沈擎显然没料到这个向来被他视为废物的孙子，竟然如此牙尖嘴利，且态度如此强硬。他气得胸口起伏，指着沈逾明，手指都在颤抖：“你……你这个孽障！你是要气死我才甘心吗？！齐王殿下已然承诺，只要你肯就此罢手，不再追究芳林苑之事，他非但不会计较你之前的冒犯，还会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保你前程似锦！你……你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孙儿的前程，自有陛下圣裁，不劳齐王殿下费心。”沈逾明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至于芳林苑一案，人证被劫，线索中断，孙儿人微言轻，早已无力追查。祖父若没有其他吩咐，孙儿便不打扰您静养了。”
他说完，再次躬身一礼，竟是要转身离开。
“站住！”沈擎厉声喝道，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眼中满是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你可知那刘德海……”
他话说到一半，却猛地顿住，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死死地盯着沈逾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刘德海？沈逾明心中一动，祖父果然知道些什么！他甚至可能知道刘副总管被巡天卫劫走的内情！
但他没有追问。他知道，此刻追问，只会让祖父更加警惕，甚至可能引来更激烈的反应。他需要耐心。
“祖父好生休养，孙儿告退。”沈逾明再次行礼，这一次，他没有停留，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这间压抑的卧房。
离开别庄，坐在回城的马车上，沈逾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祖父的“病重”，齐王的施压，以及祖父对刘德海一事的欲言又止……这一切都表明，齐王已经有些狗急跳墙，甚至不惜动用他这层并不算牢靠的“旧情”来向沈家施压。而祖父的态度，虽然强硬，但那丝慌乱却暴露了他的外强中干和可能知晓更多内情的底细。
这把“钥匙”，牵扯的利益和秘密，恐怕大到超乎他的想象。
同时，他也更加确定，自己之前的调查方向是对的。钥匙的秘密，很可能就藏在十几年前的旧事之中，而他的祖父沈擎，极有可能是知情者，甚至……参与者之一？
就在他沉思之际，马车缓缓驶入京城城门。透过车窗，他忽然看到一队身着特殊黑色劲装、腰佩狭长弯刀、气息冷峻的人马，正簇拥着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漆黑马车，从另一条街道疾驰而过，方向赫然是皇城！
那些人的装扮……沈逾明眼神一凝。
是巡天卫！
他们如此招摇过市，是有了什么重大发现？还是……要向皇帝禀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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