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炭火驱散了黔南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沈逾明心头的凝重。荆无影带来的骁骑卫接管了驿站的防卫，巡抚衙门和镇守太监的人被客气而强硬地“请”到了外围，圣火教那几名俘虏则被单独严密关押，等候押解进京。
顾清辞替阿木措父女安排好房间，又亲自煎了安神汤药送去，回到主屋时，发现沈逾明并未休息，而是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骁骑卫巡逻的火把光亮怔怔出神。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侧脸紧绷的线条，那道在矿洞中新增的擦伤已经结痂，却更添了几分风霜磨砺后的锐利。
“伤口还疼吗？”顾清辞走到他身边，将一件干燥的外袍披在他肩上。他身上的伤虽因“赤阳朱果”化解了剧毒，但失血和耗神带来的虚弱并未完全消除。
沈逾明回过神，握住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指尖微凉。“不碍事。”他转过身，看着顾清辞依旧有些苍白的脸，眼中溢满愧疚，“这一路，让你担惊受怕了。”
顾清辞轻轻摇头，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比起这个，你刚才对荆指挥使说的……是真的？回京后真要辞官？”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辞去将作监少监的职位，看似急流勇退，但在风云诡谲的朝堂，失了圣眷和实权，有时比站在风口浪尖更危险。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沈逾明将她微凉的手拢在掌心，低声解释，“这次南下，我查到的东西太多，触动的利益太大。圣火教、地方大员、甚至可能牵扯宗亲……继续留在将作监那个显眼的位置，只会成为所有人的靶子。陛下虽看似回护，但圣心难测，今日的功劳，未必不是明日的祸根。”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何况，‘天工传承’之事，犹如怀璧其罪。我需要一个更低调、更自由的身份，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他凝视着顾清辞的眼睛，“还有我们之间的事。清辞，我欠你一个完整的交代。”
顾清辞心尖一颤，垂下眼睫，没有接话，只是手指在他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亲兵恭敬的声音：“伯爷，荆指挥使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沈逾明拍了拍顾清辞的手背：“我去去就回，你早点休息。”
来到荆无影临时占用的书房，这位皇帝心腹正对着墙上简陋的黔州地图沉思。见沈逾明进来，他示意亲兵退下，关上房门。
“沈少监，”荆无影开口，语气比之前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冷硬，多了些探究，“陛下让我问你一句话：此番滇南黔州之行，你究竟看到了几分‘真相’？”
沈逾明心头一凛，知道这是皇帝在透过荆无影评估他的忠诚和价值。他沉吟片刻，决定坦诚一部分：“回指挥使，下官看到了官匪勾结，私设军工；看到了邪教渗透，图谋不轨；更看到有人假借‘山神秘宝’之名，行割据敛财、甚至可能动摇国本之实。至于背后牵连多广，指向何人，”他抬起眼，直视荆无影，“下官位卑言轻，不敢妄测，证据所及，仅至黔州巡抚、镇守太监以及月亮寨主。然圣火教所谋甚大，其与地方势力勾结，恐非一日之功。”
荆无影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半晌才道：“你倒是谨慎。不过，你可知陛下为何派我星夜赶来？”
“下官愚钝，请指挥使明示。”
“一来，自然是保你性命，你那份密报里提及的‘星陨矿’与‘活祭’，已触及陛下逆鳞。二来，”荆无影眼神锐利如鹰，“陛下要你回京，不止是叙功。将作监少监的职位，你可以辞，但有一件差事，非你不可。”
沈逾明心中一动：“指挥使请讲。”
“陛下有意在钦天监下设一‘格物院’，不涉朝政，专司研究天地之理、奇工巧技，乃至……探究一些古籍记载、民间传说中的‘异事’。”荆无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比如，你此次遇到的‘山神之眼’，圣火教追寻的‘天工秘钥’。陛下觉得，你既能造出‘水泥’、‘新弩’，又能识破邪教阴谋，或许正是主持此事的不二人选。品级不高，却直属陛下，权限特殊。”
沈逾明恍然。皇帝这是要将他和他的“奇技”彻底纳入掌控，同时也要利用他去探寻那些可能蕴含巨大力量或秘密的“异事”。这看似是贬谪中的起复，实则是更深的捆绑和利用。格物院？听起来更像是一个专门研究超自然现象和黑科技的皇家秘密机构。
“陛下隆恩，下官……惶恐。”沈逾明低头，迅速权衡利弊。这位置确实比将作监少监更符合他目前的需求——低调、有研究权限、能接触到核心秘密。但风险也同样巨大，直接对皇帝负责，意味着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不必惶恐。陛下说了，此事不急，你回京后自有旨意。眼下，”荆无影话锋一转，声音微冷，“先处理好回京路上的‘尾巴’。你以为，圣火教和某些人，会眼睁睁看着我们把这些俘虏和证据带回京城？”
沈逾明眼神一凝：“指挥使的意思是……”
“今夜不会太平。”荆无影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驿站外，盯着我们的眼睛，可不止一两双。沈少监，养好精神，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远处山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夜枭啼叫，划破寂静，久久回荡。
喜欢匠心寻她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匠心寻她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