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咋咋呼呼的脚步声,人还没到,那破锣嗓子就跟报丧似的先传了进来:“哎呀俺的亲娘四舅奶奶!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啊!王老抠!王老抠在家没?!”
话音未落,任家油坊着名的“百事通”兼“大喇叭”任大白话,就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瘦狗,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
看见堂屋开着门,尚和平和王老抠儿爷儿三个都杵在门口,他就自来熟得往屋里赶众人:“进屋说,进屋说!”
进了堂屋,发现西屋房门开着,依稀瞧见五姑娘一个背影闪身进了门里,他晃了下神,继续往东屋里推王老抠。
王大富和王二贵把王老抠扶到炕上坐着,任大白话也不用谦让,兀自脱鞋上了炕。
和尚没有进东屋,只在外堂屋地上,掇了个板凳坐下,脸朝着东屋门口,眼睛余光看着西屋敞开的门口。
西屋阴影里,王喜芝侧身朝里坐在炕沿上,双腿耷拉在炕边儿,听着东屋的动静。
东屋里,王大白话盘腿坐在炕上,右手拍着肥硕的大腿,脸上混杂着见鬼的惊恐和传播消息的兴奋,唾沫星子随着他夸张的语调四处飞溅:
“出大事了!东山那片乱葬岗子!邪性!真他娘的邪性透顶了!昨儿晚上准是闹了鬼打墙,鬼赶场啊!你们猜咋着?咱村东头那个赌窝昨晚走水了,太偏了没人发现,烧得老惨喽…啥都没剩!开赌局专门放印子钱、一脸横肉的马三爷,和他的两个伙计,还有五个生人今早被发现死在东沟坟圈子里了!我的老天爷啊,死得那叫一个惨哟!脸,脖子,老二……”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仿佛亲眼所见。
“马三和伙计抹脖子的放血、裤 裆都让索命鬼给撕烂了,家伙 事儿都快掉了!脸上还被鬼爪子划了三道血淋淋的印子!还有俩个生人,更邪门,被鬼绑在歪脖子树上,冻得冰溜子一样,脸上身上全是血,眼珠子瞪得溜圆……屯子里都传疯了,都说他们是缺德事干得太多,撞了煞,赶上鬼打墙,阴兵过道,直接被收了!要不咋啥动静都没听着……”
别说昨晚风大,赌窝还在村子最东头,就说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谁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不是自家火上房,哪管他人瓦上霜。
任大白话这一听白话,屋子里的人反应那叫一个精彩。
尚和平是心知肚明,面上却平静,他甚至还微微低下头,掩饰住嘴角那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心里琢磨:这任大白话编排故事的本事,不比他天花乱坠的说媒差,什么鬼打墙、阴兵过道,说得有鼻子有眼,村民传言里虽然没提‘一股风’,但逃走的麻秆师爷‘算盘张’知道怎么回事就行,倒是省了自己不少解释的麻烦。
他目光悄然扫视东屋炕上,尤其留意着王老抠的反应。
王大富和王二贵这哥俩,一听“鬼”、“死人”、“坟圈子”,脸“唰”地一下就白了,活像刚刷的墙皮。
俩人不约而同地“俺的娘呀”着,下意识就往一块儿挤,眼睛还一个劲儿看尚和平,仿佛这光头小伙儿身上有啥辟邪的光环似的。
王二贵牙齿打着颤,小声嘀咕:“哥……俺…俺以后说啥也不去东沟砍柴了…太…太瘆人了…”
王大富也猛点头,一脸后怕:“谁…谁说不是呢…夜路也不能走了…”
而原本瘫软迷糊、靠着炕柜坐着的王老抠,在听到“三爷死在坟圈子”、“裤裆撕烂”这些字眼儿时,就像是被无形的闪电反复劈中天灵盖!
战战兢兢,最后他猛地一个激灵,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血丝都爆出来了,那点子迷糊劲儿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
别人只当是鬼怪作祟看个热闹,可他心里那本账清楚得很啊!那马三,那精瘦的麻秆师爷是奔着他家五姑娘来的,是点名要给二当家的做压寨夫人啊!
如今人死了,死了还三五七八个,还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凄惨无比……“滚地雷”那头煞神能善罢甘休?
肯定第一个怀疑是他王老抠搞的鬼,或者迁怒于他办事不力!到时候……他仿佛已经看到“滚地雷”骑着高头大马,提着滴血的鬼头刀,狞笑着冲进他家院子,把他大卸八块的画面……
“呃……呃呃……” 王老抠喉咙里发出像是破风箱被踩烂的怪响,一根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半空,想说“不是我”、“跟我没关系”,可极度的惊恐堵住了他的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脸色从刚才的煞白瞬间又憋成了紫茄子,眼珠子拼命往上翻,只剩下可怕的白眼球,身子猛地一挺,一口浓痰卡在喉咙口,“咕咚”一声,直接向左边重重栽倒在炕上!
“爹!”
“爹你咋了!你别吓唬俺们啊!”
王大富王二贵吓得魂飞魄散,叫喊着扑上去,手忙脚乱地想把老爹扶起来,又是拍脸蛋子,又是掐人中。
可王老抠身子沉得像袋粮食,半边脸歪斜,口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流下来,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竟是急火攻心,加上惊惧过度,当场中风厥了过去!
任大白话刚才还在那唾沫横飞,添油加醋地描述坟圈子的惨状,仿佛不把所有人都吓出个好歹不罢休,现在眼看王老抠吓死过去了,自觉闯祸,赶紧张罗下地,“王老抠,你这胆儿太小,这家伙给你吓得,我去隔壁吴老二家唠嗑哈,我先走了。”一溜烟儿的刮出门去。
尚和平看着东屋炕上这鸡飞狗跳、哭爹喊娘的一幕——这戏,真是越来越热闹了——主角还没正式发力,这重要的“反派配角”先自己吓瘫了。
西屋里,一直‘冷耳旁听’的王喜芝,此时扭过身形,脸庞依旧隐在阴影里,目光却带着几分怀疑和探究,投向了坐在堂屋东门口的尚和平。
昨晚,这个年轻的和尚隔着窗户让她安心等着……现在砸门逼债要人的马三一众,就莫名其妙惨死坟场,手法还如此……诡异。
她看着尚和平那高大却略显单薄的背影,心下纳闷:看似还是一个半大小子,可那双沉静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与她认知中这个年纪绝不相符的东西。
是他做的吗?他怎么做到的?一个个疑问在她冰冷的心湖里投下了石子。
尚和平感受到身后那道清冷探究的目光,扭头去看时,西屋的门已经悄无声息地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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