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能问个问题吗?”
林风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周明中校那流畅而规范的讲解中,激起了一圈突兀的涟漪。他十分温和地举起了手,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新生”的谦逊与好奇。
讲台上,周明中校的讲述微微一顿,他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目光落在林风身上,脸上依旧保持着那标准化的微笑:“当然可以,这位同学。课堂就是用来探讨的,请讲。”他喜欢这种互动,这能证明他的课程引发了学生的思考。
林风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微笑之下是一张快要绷不住的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难以抑制的、混合着荒谬与愤怒的情绪。他看着全息影像上那些如同玩具士兵般排列整齐的方阵,听着周明中校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阐述着那些在他看来如同自杀指南的“标准流程”,他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被反复摩擦。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问道:“老师,我想问的是,像这样……嗯,标准的步兵防御方阵,如果在我们完成部署、但敌方尚未进入预设交战区域时,突然遭遇了敌方大规模、高强度的炮火覆盖袭击,我们该怎么办?”
问题一出,教室里原本专注听讲的气氛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一些学员转过头,好奇地看向林风。这个问题听起来……似乎有点超出手册的范围?
周明中校显然也没预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具体且带点“突发”性质的问题,他稍微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从容,回答道:“这位同学考虑得很细致。不过,在构筑防御阵地时,我们当然会提前规划和修建防炮工事,比如散兵坑、交通壕,甚至是加固的掩体。这些工事能有效地减少炮击带来的伤亡,保存我方有生力量。”他的答案依旧规范,指向了防御作战的标准前期准备。
有效减少伤亡?林风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名字,一个在他那个时代以“奢侈”火力闻名的美军将领——范弗里特。他想起了那场着名的战役,想起了什么叫作“范弗里特弹药量”。在绝对的火力密度面前,所谓的标准工事,很多时候就是个笑话。
他脸上的“好奇”更浓了些,继续追问,语气依旧温和,但问题却像一把逐渐出鞘的匕首:“老师,我明白工事的重要性。但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是说如果,敌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们不考虑弹药消耗,不考虑战术性价比,甚至在步兵进攻之前,就投入了远超我们估测的、数倍于常规的火力,比如……三倍?四倍?甚至五倍于我们预估的炮火量,以一种近乎浪费的方式,目的不是为了压制,而是为了彻底毁灭,将我们整个预设阵地像犁地一样反复犁上几遍,直到所有的工事都被推平,所有的生命迹象都被抹去……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按照手册构筑的标准工事,以及固守待援的标准流程,还适用吗?我们又该怎么办?”
“这……”
周明中校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他张了张嘴,一时竟有些语塞。三到五倍于预估的炮火量?把阵地犁平?这……这完全不符合《战术手册》中关于“敌方火力投射效率与成本分析”的模型啊!手册是基于最优化的资源配置和预期战果来制定的,这种不计成本、只追求毁灭的打法,从根本上就违背了理论前提。
他的大脑飞速检索着记忆中的条文,却发现没有任何一条直接对应这种“非理性”的场景。他只能有些勉强地、带着一丝不悦地回应道:“这位同学,你这种假设……过于极端了,也……很不规范。在正常的‘虚拟裁决’中,裁判系统会根据资源投入和战术合理性进行判定,这种严重偏离效率准则的火力滥用,通常是不会被允许的,也缺乏实际意义。火炮覆盖之后,按照标准流程,敌方就应该投入步兵进行占领和清剿,这是我们发挥防御优势的时候。战术,都是这么打的。”
“都是这么打的?”
听到这五个字,林风心中最后一丝克制,终于崩断了。
他脸上的谦逊和好奇如同退潮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他不再看着全息影像,而是直接迎上了周明中校的目光,那双黑色的眼眸里,仿佛有幽深的火焰在燃烧。
“老师,‘都是这么打的’?”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教室,“请问,这句话是写进了《文明存续公约》,还是刻在了宇宙的基石上?敌人,会因为我们‘都是这么打的’,就乖乖配合我们,按照我们的剧本,在我们炮击结束后,排着整齐的队伍上来送死吗?”
周明中校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你……你这是强词夺理!‘虚拟裁决’的规则就是为了确保战争的规范性和可控性!”
“规范?可控?”林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厉色,“老师!您口口声声说的是战争,可您心里想的,恐怕只是一场规则内的、安全的游戏吧!您是不是在温室里待得太久,已经忘记了,真正的战争,是要死人的?!”
“轰——!”
如同一道惊雷在教室里炸响。
“是要死人的!”
这五个字,像一把沉重无比的铁锤,狠狠砸在了每一个学员的心上。里昂猛地转过头,震惊地看着身旁这个瞬间气势全变的同学,他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其他学员更是鸦雀无声,有些人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们从未想过,有人敢在课堂上,用如此尖锐、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语气,直接质疑、甚至是指责讲师!
周明中校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指着林风,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你……你放肆!你这是在对军事理论、对《公约》精神的公然亵渎!”
“亵渎?”林风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和一种跨越了千万年时光的悲凉,“老师,我来告诉您,什么才是对军人这个身份最大的亵渎!”
他猛地站起身,不再看周明,而是转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教室里每一张或震惊、或茫然、或带着隐隐愤怒的年轻面孔。
“用一套僵化、过时、自以为是的理论,去武装你们的大脑!”
“让你们相信,只要背熟了手册,按下了正确的按钮,就能赢得胜利!”
“让你们在模拟器前,像操作游戏一样,冷漠地看着代表士兵的光点一片片消失,却感受不到丝毫鲜血的温度和生命的重量!”
“这才是最大的亵渎!”
他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你们以为,敌人会永远遵守你们制定的规则吗?你们以为,战争是请客吃饭,是彬彬有礼的棋局对弈吗?”
“我告诉你们,不是!”
“战争,是世界上最肮脏、最丑陋、最没有底线的事情!它唯一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它唯一的目的,就是胜利!为了胜利,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欺骗、诡计、残忍、杀戮……只要能让敌人倒下,让你的同胞活下去,任何手段都不为过!”
他抬手指着全息影像上那个依旧保持着标准防御姿态的方阵,语气中充满了痛心疾首:
“看看这个!这就是你们未来要指挥的部队!当他们因为一个愚蠢的、不知变通的命令,被十倍于己的炮火覆盖,被活活炸成碎片,埋在泥土里的时候,你们还能不能坐在这里,心安理得地讨论什么‘标准流程’和‘战术合理性’?!”
“你们记住!”
林风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烙印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永远不要用你们自己的道德和规则,去揣度你们的敌人!”
“也永远不要指望,战争会因为你是个遵守规矩的‘好人’,就对你网开一面!”
“在战场上,活下去的,永远是最狡猾、最凶狠、最不择手段的那一个!而不是最遵守规则的那一个!”
说完这最后一番话,林风不再理会一片死寂的教室和脸色铁青、浑身发抖的周明中校,他直接拉开座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砰。”
教室门轻轻合上的声音,在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留下的,是满室的震撼,与一场刚刚被引爆的、关于战争本质的思想飓风。
里昂呆呆地看着林风空荡荡的座位,又看了看讲台上气得几乎晕厥的周明中校,脑子里一片混乱。他隐约觉得,林风说的东西,和他从小到大被教育的一切,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但不知为何,林风那番充满血腥味和破坏力的话语,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悄然扎下了根。
而其他学员,则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久久无法回神。
这一天,联合军事学院指挥系A班的新生们,上了他们入学以来,最短暂,却也最震撼的一堂“军事理论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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