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三十里就是飞燕阁的地界了,穆叔,就到这吧。”
陈谨礼策马停在岔路口,回头笑道。
穆轻舟多少有些放心不下:“真不用陪你去?”
他有些后悔之前的话了。
原本,他只是想叮嘱陈谨礼,今后行事多加小心。
但陈谨礼显然猜到,他没有多少悠闲的时间了。
这一次,更是直接向他提出了“若非必要,无需出手”的请求。
“您放心,有分寸的。”
陈谨礼平静地笑了笑,“天宝庄您熟,辛苦您跑一趟。”
穆轻舟不再强求,只一脸正色地说道:“之前叮嘱你的话,重复一遍。”
“凡事三思,不得冒进,若遇强敌,保命为先,不可因一时冲动扰乱布局,不要为些许得失置身险境。”
陈谨礼答得一字不差。
之前在龙王庙吃过的亏,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好,去吧。”
穆轻舟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目送陈谨礼策马上路,而后掐动印诀,遁身离去。
……
飞燕阁,十三号码头。
天色已过黄昏,河工们辛苦了一天,总算可以换班休息了。
石大勇一如往常那样,蹲在河岸边,冷馒头配梅干菜,啃得津津有味,等着上工。
身后的工友,忽然吆喝了一声:“大勇哥,有人找,好像是城里来的,八成是嫂子给你送冬衣来了!”
“这败家娘们儿,尽多事!”
石大勇赶忙把馒头塞进嘴里,就着裤腿擦了擦手,嘴里一边嘟囔着,脸上一边笑开了花。
三步并作两步走,石大勇赶忙找到来人。
定睛一看,脸色骤变。
“墨公子!”
石大勇赶忙凑了上去,接过缰绳,“丫头她娘怎么搞的!一点都不懂事!给公子添麻烦了,公子多包涵!”
“辛苦勇叔。”
陈谨礼翻身下马,递上六婶给的包裹,揶揄道,“勇叔背地里偷偷说六婶坏话,我记下了。回去就告诉六婶。”
“诶!不是,墨公子,你这……我……”
石大勇顿时结巴了。
陈谨礼本想玩笑一句就作罢。
可当石大勇伸手来接包裹时,他立刻笑不出来了。
哪怕有衣服遮挡,他依旧一眼就瞧见,石大勇身上,有不少刺眼的鞭痕。
“叔,谁干的?”
他沉声问道。
石大勇赶忙把手往袖子里藏:“没事儿!之前犯浑喝了点酒,搬货时撞坏了官老爷的物件,该罚!该罚的!”
陈谨礼的脸色,愈发阴沉。
那可不是偶尔犯错留下的伤痕。
鞭痕新旧交错,明显有些时日了。
很明显,这码头上的监工,平日里根本就没把河工们当人看!
余光一撇,码头上值守的工头,正不断打量着他,似乎是不太欢迎他这个外来人。
“叔,多嘴问一句,我听说这码头上,先前疯了一个?”
“哎哟!我的墨公子诶!这话可说不得!”
石大勇赶忙连连摆手,紧张地看向工头,见工头并未发作,这才松了一口气。
“有劳公子转告丫头她娘,我在这边很好,工钱也多,不用担心的。该上工了,公子早些回吧。”
说着,石大勇躬身行礼,转头便走,一刻也不敢多留。
眼看留不住,陈谨礼只好翻上马背,佯装离去。
那个早已不再挺拔的背影,刺得他两眼发疼。
“连说都说不得?”
陈谨礼的脸色,彻底冷了下去。
“我倒要看看,一个小小的码头,能有多大的妖气!”
……
夜色已深,码头上依旧灯火通明。
陈谨礼掐着匿踪符穿过码头,直奔货仓而去。
码头总共配了三座大仓,其中一座,腥气扑鼻。
陈谨礼认准了这一座,悄然潜入其中。
货仓里的温度格外的低。
四下打量了一圈,仓内皆是屠宰好的牲畜,全都用凝露冰云制成的冷柜储存着。
冷柜上的灵符并不算上乘,符文十分粗糙,绘制细节和冯修手中的图纸相同,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虽说品相不好,但数量极多。
货仓里层层叠叠,至少上万个冷柜,光靠贩卖牲畜的利润,购置这些凝露冰云都不够。
这里头,显然还有某种能带来暴利的东西。
正找着,仓门外忽然走进来七八个人。
领头的是个中年男人,手里端着烟斗,吩咐了一声“装货”。
余下的人立刻搬下十几口冷柜,取出冷藏好的全羊,翻开羊腹。
而后将一方人头大小的玉匣子,塞入羊腹封存,重新放回冷柜,贴上封条。
封条上的印章,他认得。
那是清堰伯府的印章。
晏河水路航运发达,设有不少水路关卡,盘查往来货物。
有清堰伯府的封条印章,沿途关卡无权审查。
玉匣子里的东西,八成就是那个见不得光的货物!
陈谨礼随手掰下一根木刺,屈指弹出,直直打在其中一人的手背上,将其手里的玉匣打落在地。
“啪嗒”一声,玉匣应声破碎,血水四溅,当即淹没了玉匣碎片,流了一地!
一地血水中滚落出来的东西,险些让陈谨礼压不住心中的杀意,冲上去把这群人剁成肉泥!
那是一副完整的五脏!
“尊上饶命!尊上饶命!”
打翻玉匣的人,赶忙连连磕头求饶,磕得眉心血肉模糊!
领头的摆了摆手:“重新取一副。”
那人点点头,颤颤巍巍地爬起身,转头朝外走去。
走到第三步时,忽然停了下来——
中年男人站在他的身后,面无表情地挥动手里的烟斗。
只听一声闷响,那人的脑袋,已被生生刺穿!
“收拾一下。”
剩下的人里,当即分出两个,一个将尸首拖走,另一个把地面打扫干净,一丝痕迹都不敢留下。
余下的纷纷继续埋头干活,战战兢兢,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待所有“货物”封存好,几人又添上了一批冷柜,点齐之后,排成一列,埋头站好。
中年男人这才点头:“装船吧,谁再出错,直接剁了喂鱼。”
几人如获赦免,赶忙招呼河工搬货上船。
一百个冷柜,一百只羊。
十二个玉匣,十二副五脏。
陈谨礼数得头皮发麻!
这不过是一船的货。
光是这个码头上,就停着至少三十艘货船!
天知道这些年,究竟有多少人受害!
片刻的功夫,工头们手握长鞭,赶着河工们进了货仓,石大勇赫然在列。
河工们哪里知道,这些冷柜装的是什么?
他们卖力地搬着,心想只要不偷懒,就不会挨工头的鞭子。
甚至相互之间,还能低声说笑,商量着发了工钱,要给家中的父母妻女置办些什么新年礼物。
陈谨礼悄然退出货仓,奔向江边无人处。
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他不想继续看下去了。
要忍住,穆叔叮嘱过的。
不可因一时冲动扰乱布局,不要为些许得失置身险境。
一定,要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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