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里的约定
墨痕的背甲渐渐有了岁月的痕迹，几道新的纹路和玄墨留下的旧痕交织在一起，像幅两代乌龟共同绘制的地图。池边的菖蒲长得越发茂盛，夏天时能遮住半个青石，成了墨痕的“凉棚”，也成了小鱼们躲雨的好去处。
老住持圆寂那天，墨痕趴在青石上，一整天没动。墨师父（如今已是寺庙的住持）在它身边念了往生咒，声音比平时低沉。香客们送来的莲花，被放在池中心，花瓣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像一群白色的信使。
“老住持说，玄墨是池里的‘定海神针’，现在该轮到你了。”墨师父摸着墨痕的背甲，指尖划过那些新旧交错的纹路，“你要记住，寺庙的香火会变，香客会变，但池里的善意，要一直传下去。”
墨痕似懂非懂，却用爪子轻轻碰了碰墨师父的手背，像在说“我记住了”。
秋天，寺庙来了个新沙弥，圆脸蛋，大眼睛，像极了当年的小沙弥。他第一次给墨痕送嫩藕时，紧张得把竹勺掉进了池里，墨痕就游过去，用背甲托着竹勺送到岸边，逗得墨师父哈哈大笑。
“玄墨当年也帮过我呢。”墨师父对新沙弥说，“它知道谁是真心对池里好，会用自己的方式回应。”
新沙弥从此把墨痕当成了朋友，每天除了送嫩藕，还会带来自己画的画：有时是只小乌龟趴在莲花上，有时是池里的小鱼吐泡泡，最用心的一幅，画的是墨痕背着小燕子，背景是寺庙的飞檐，旁边写着“墨痕师父和它的朋友们”。
墨痕把这幅画叼到青石下的石缝里，像在珍藏一份宝贝。
池里的“老居民”们，都成了墨痕的得力助手。老鲤鱼带着小鱼们清理池底的落叶，螃蟹用钳子夹走岸边的垃圾，小燕子则负责“放哨”，看见有人往池里扔东西就大声叫，直到墨师父来制止。
有次，一个醉汉想往池里撒尿，是小燕子俯冲下来，用翅膀拍打他的脑袋，老鲤鱼带着鱼群往岸边泼水，墨痕则趴在青石上，对着寺庙的方向“呼哧”喘气——三路人马配合默契，硬是把醉汉赶跑了。
墨师父赶来时，见池里一片“战后景象”：小燕子的羽毛湿了大半，老鲤鱼的鳞片掉了一块，墨痕的背甲上沾着泥，却都眼神坚定。他笑着摇摇头，给小燕子撒了把小米，给老鲤鱼丢了块馒头，给墨痕换了块新鲜的嫩藕：“你们啊，比庙里的护院还尽心。”
墨痕知道，守护不是单打独斗，是让池里的每个生命，都愿意为这个家出力，像玄墨当年凝聚起的力量一样。
冬天的雪下得特别大，池面结了层厚冰。墨师父担心墨痕冻着，想把它捞出来放进温室，却发现墨痕早已游进了池中心的深水区，那里水流湍急，冰面薄，能透气。更让他惊讶的是，老鲤鱼带着鱼群，在深水区围成一圈，用身体搅动水流，给墨痕取暖。
“它们在守护你呢。”墨师父隔着冰面，对水里的墨痕说。墨痕从水里探出头，对着他“呼哧”一声，像是在报平安。
开春后，池边的桃树开花了，比往年更盛。有个穿婚纱的新娘，特意来池边拍照，说小时候常来喂玄墨，现在想让墨痕也见证她的幸福。墨痕就趴在青石上，背甲上落了几片桃花瓣，像戴了个花环，配合地当了回“背景板”。
新娘笑着说：“玄墨师父要是在，肯定也会祝福我的。”她从捧花里抽出一支百合，放在池边，“给你，也给玄墨师父。”
墨痕把百合叼到玄墨的石雕像旁，像是在传递一份跨越时光的祝福。
随着寺庙的名气越来越大，来的游客也多了。有人不遵守规矩，往池里扔塑料袋，是墨痕游过去，用背甲顶着袋子往岸边推，直到志愿者来捡走；有人想把墨痕捞出来拍照，是小燕子俯冲下来啄他们的手，老鲤鱼往他们脚边泼水，吓得他们赶紧收手。
墨师父在池边立了块新木牌，上面是新沙弥画的漫画：一只小乌龟用背甲顶塑料袋，一只燕子啄游客的手，一群鱼往岸边泼水，旁边写着“这里的居民，会自己守护家”。
游客们看了，都笑着说：“这池里的生命，比人还懂规矩呢。”
墨痕的背甲上，青苔长得更厚了，有些地方甚至开出了小小的水藻花。新沙弥每天都会来给它清理，一边清理一边讲故事：“今天山下的小学来了，孩子们给池里放了很多小石子，说要给墨痕师父当玩具；隔壁村的王奶奶，送来她种的藕，说比庙里的嫩……”
墨痕就静静地听着，偶尔伸出爪子，碰一碰新沙弥的手腕，像在说“我听着呢”。
它知道自己的时间在减少，最近总爱趴在玄墨的石雕像旁，像是在和老朋友聊天。但每天清晨，它还是会游回青石，等新沙弥送来嫩藕，看一眼池边的桃花，像在延续一个跨越了两代乌龟的约定。
有天傍晚，墨痕趴在青石上，看着夕阳把池水染成金色。老鲤鱼游到它身边，用尾巴轻轻拍了拍它的背；小燕子落在它的背甲上，给它梳理青苔；螃蟹则用钳子，把一块最光滑的石子放在它面前——这是池里的居民们，在给它“送行”。
墨痕慢慢闭上眼睛，最后看到的，是桃花瓣落在水面，是小鱼们游成的圈，是新沙弥跑来送嫩藕的身影，是这片它守护了一辈子，也被守护了一辈子的池，和池里永远流动的善意。
墨痕被埋在了玄墨的石碑旁，两座小小的土坟并排着，像两位接力守护的老友。新沙弥在旁边种了株睡莲，说要让它的花开在水面，像墨痕的背甲一样，托着池里的故事。
不久后，池里出现了一只新的小乌龟，背甲上有块淡淡的墨色印记，和墨痕、玄墨的一模一样。新沙弥给它取名“墨缘”，说这是玄墨和墨痕，与这片池结下的缘分。
墨缘第一次趴在青石上时，老鲤鱼带着鱼群围着它转圈，小燕子落在它的背甲上，螃蟹把光滑的石子放在它面前——池里的守护，又开始了新的轮回。
墨师父站在池边，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玄墨和墨痕留下的，不是某只乌龟的名字，是一种能在生命间传递的善意，是让每个来到这里的生命，都懂得“守护”二字的重量，像青苔里藏着的约定，永远不会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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