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迁徙的路标
第一场秋雨落下时,森林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墫厚的断牙已经不疼了,断口处结了层厚厚的茧,像戴了个朴素的帽。他站在山顶上,望着远处的河谷——那里的芒果树已经落叶,酸角林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是时候迁徙了。
每年这个时候,象群都会往南走,那里有更温暖的山谷,有不会封冻的溪流,还有大片的竹林,足够它们熬过冬天。老象是唯一记得迁徙路线的,她的脑子里装着一张活地图,哪里有陡坡,哪里有浅滩,哪里有人类的村庄需要绕开,都记得清清楚楚。
“明天一早就出发。”老象用鼻子指向南方,“要走七天,路上可能会遇到暴雨,大家要照顾好小象。”她的目光落在墩墩身上,这孩子还从没经历过长途迁徙,不知道路上的辛苦。
墩墩似乎听懂了,用鼻子卷来一根最粗的竹子,放在墫厚面前,像是在说“我能行”。墫厚笑了,用鼻子把竹子推回去:“留着路上吃。”他知道,这孩子想证明自己长大了,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迁徙的第一天很顺利。他们沿着澜沧江的支流往前走,岸边的芦苇丛里藏着很多小鱼,母象们用鼻子卷起来,丢给小象当零食。墩墩学得很快,虽然总是卷空,却乐此不疲,鼻子上沾着的泥水蹭了满脸,像个调皮的泥娃娃。
傍晚,他们在一片竹林里休息。墫厚用鼻子给墩墩铺了张厚厚的竹叶床,自己则站在最外面警戒。夜里,他听见老象在低声哼着一首歌,那是象群的迁徙曲,调子很古老,像是从森林诞生时就有了。
“这首歌是我妈妈教我的,”老象见他醒着,便对他说,“歌词里记着迁徙的路,唱着唱着,就不会迷路了。”她的声音很轻,混着竹叶的沙沙声,像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
墫厚静静地听着,突然觉得这歌声里藏着一种力量,能让疲惫的象重新站起来,能让害怕的象变得勇敢。他学着老象的调子,轻轻哼了起来,虽然很生涩,却带着自己的心意——他想把这首歌,也教给墩墩。
第二天下午,他们遇到了麻烦。一条湍急的河流挡住了去路,往年的浅滩被秋雨淹没了,水流里还夹杂着树干,发出骇人的咆哮。母象们有些犹豫,站在岸边不敢下水。
“我先过。”墫厚往前走了两步,断牙在水流的冲击下微微发抖,却依旧坚定。他知道,自己必须带头,否则象群会被困在这里。
他走进水里,冰冷的河水立刻没过了膝盖,冲击力大得让他差点站不稳。他一步步往前挪,庞大的身躯在水里摇晃,像座移动的小山。快到河中央时,一块浮木冲了过来,狠狠撞在他的腿上,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墫厚!”老象在岸边焦急地喊。
墫厚稳住身体,继续往前走。他知道,身后有十几双眼睛在看着他,有老象的期盼,有母象的担忧,还有小象们的依赖。他不能倒下。
终于,他踏上了对岸的土地。他转过身,对着象群发出信号,告诉它们水不深,能过去。老象领着母象们依次下水,小象们紧紧跟着自己的母亲,像一串灰色的珍珠。
墩墩是最后一个过的。它很害怕,小蹄子在水里不停地打滑,好几次差点被冲走。墫厚在对岸看着,心都揪紧了,却没有过去帮它——他知道,这是成长必须跨过的河。
就在墩墩快要上岸时,一股急流涌来,把它冲得往后退了两步。小家伙发出惊恐的叫声,小鼻子朝着墫厚的方向伸着。墫厚往前迈了一步,喉咙里发出鼓励的呼噜声:“加油,你能行!”
墩墩像是受到了鼓舞,用尽全身力气往前冲,终于爬上了岸。它跑到墫厚身边,浑身都湿透了,却兴奋地用鼻子蹭着他的断牙,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胜利。
“好样的。”墫厚用鼻子把它搂进怀里,水珠从两人身上滴下来,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水,像颗晶莹的泪。
接下来的几天,路越来越难走。他们翻过一座陡峭的山坡,那里的泥土很松,墫厚走在最前面,用象牙在地上挖出一个个脚印,让后面的象踩着走。他的断牙又磨出了新的痕迹,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只要能让象群安全,这点疼算什么。
第七天傍晚,他们终于走到了南方的山谷。这里果然像老象说的那样,温暖而湿润,竹林茂密,溪流潺潺。象群欢呼着冲进竹林,贪婪地吃着新鲜的竹叶,墩墩则跑到溪边,痛快地喝了一大口水,然后躺在地上打滚,把一身的疲惫都抖掉了。
墫厚坐在山坡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暖暖的。他的断牙在夕阳下闪着光,像是在说“我们做到了”。老象走到他身边,用鼻子指着山谷深处:“那里有片温泉,明天带你去泡泡,能治百病。”
墫厚笑了,他知道,老象是心疼他的断牙。他转过头,看着正在竹林里玩耍的墩墩,突然明白迁徙的意义——不只是为了寻找食物和温暖,是为了让小象们知道,无论路多远、水多急,只要象群在一起,就能走到想去的地方。
夜里,墫厚又哼起了那首迁徙曲。这次,墩墩凑了过来,用小鼻子碰了碰他的嘴,像是在学唱。墫厚放慢了调子,一句一句地教,月光透过竹叶落在他们身上,像盖了层银色的被子。
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像老象一样,记不清太多事,却能清晰地哼出这首歌。而墩墩会带着象群,沿着他踩出的脚印,继续迁徙,把这首歌,把这份守护,一代代传下去。这大概就是大象的宿命——用一生的时间,做迁徙路上的路标,让后来的象,永远不会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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