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雪线上升的印记
陈默和老杨离开后的第三个冬天，祁连山的雪比往年稀疏了许多。往年这个时候早已没过小腿的积雪，今年只没过脚踝，裸露的岩石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像老人脸上的斑。凌霜站在母亲的爪痕石前，看着石缝里新生的冰棱比去年短了一半，心里涌起一丝莫名的不安。
它脖子上的项圈依然在工作，太阳能板吸收着稀薄的阳光，定位器的光点每天都会出现在陈默的电脑屏幕上。老杨果然每个月都来，有时带着风干的牦牛肉，有时是刚烤好的青稞饼，总会絮絮叨叨地说些山外的事——监测站建好了，陈默带了个新徒弟，县城里开了家专门卖高原特产的店。
“小周那丫头出息了，”这次老杨带来了一大块酥油，“她写的关于你的论文发表了，好多人都知道祁连山有只通人性的雪豹，想来看看呢。”
凌霜趴在雪地上，听着老杨说话，偶尔用头蹭蹭他的膝盖。它听不懂“论文”和“发表”，但知道这些词和自己有关，和这片山有关。老杨还说，保护区在山脚下种了一大片人工草场，引了溪流过去，岩羊群冬天终于有地方觅食了，再也没闯进过青稞田。
“都是陈默那小子的主意，”老杨笑着擦了擦冻出来的鼻涕，“他说光保护不行，得给动物们留条活路。你看，这人工草场一建，岩羊多了不少，你捕猎也容易些。”
凌霜抬起头，看向南坡的方向。那里确实多了许多岩羊的足迹，连带着狼和赤狐的踪迹也多了起来。食物链像重新上了发条的钟表，慢慢恢复了规律。但它知道，有些东西回不来了——去年夏天，神湖彻底干涸了，湖底的湟鱼骨架在阳光下白得刺眼，像一片死去的星星。
老杨走的那天，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凌霜送他到山口，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突然发现他的步伐比上次蹒跚了许多。它站在山口，对着老杨离开的方向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开春后，雪线退得更快了。往年四月才露出的草甸，今年三月就冒出了绿芽。凌霜在巡视时发现，许多熟悉的植物不见了——冰川附近的雪莲几乎绝迹，海拔四千米以下的云杉林染上了奇怪的黄锈病，连最常见的高山柳都长得歪歪扭扭。
它沿着退去的雪线往上走，在一处裸露的冰碛上发现了奇怪的脚印。不是人类的靴印，也不是动物的爪痕，而是一种扁平的、带着花纹的印记，密密麻麻地覆盖了半片山坡。凌霜用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和陈默实验室里的试剂味道很像。
它跟着脚印往山顶走，最终在冰川融水汇成的小溪边停了下来。溪水不再清澈，泛着浑浊的乳白色，水面上漂着一层油膜，几只喝水的雪雀沾到水后，羽毛立刻粘在了一起，挣扎着掉进水里。
凌霜的心猛地一沉。它知道这是人类留下的痕迹，却不是陈默和老杨那样的善意，而是带着毁灭的气息。它沿着小溪往下跑，想找到源头，却在半山腰看到了更可怕的景象——一台巨大的挖掘机陷在泥里，旁边堆着小山似的矿石，几条黑色的管子正往溪流里排放着墨绿色的液体。
“吼——”凌霜对着挖掘机发出愤怒的咆哮，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却只引来两个穿着工装的人类。他们看到凌霜，非但没有害怕，反而举起手里的石头砸过来，嘴里骂着它听不懂的话。
凌霜躲过石头，转身往监测站的方向跑。它知道陈默在那里，只有他能阻止这些人。项圈上的定位器随着奔跑剧烈晃动，它能感觉到陈默的电脑屏幕上，代表它的光点正以异常快的速度移动，像一颗焦急跳动的心脏。
跑到监测站时，它浑身是泥，项圈上的皮毛被树枝刮得乱七八糟。陈默和小周正在整理数据，看到它这副模样，立刻明白出事了。“怎么了，凌霜？”陈默蹲下身，看到它爪子上沾着的墨绿色液体，脸色瞬间变了，“是矿场？他们又偷偷开工了？”
小周立刻打开电脑，调出卫星地图：“果然在三号冰川附近，上个月就勒令他们停工了，竟然敢偷偷开采！”
陈默拿起对讲机，声音因为愤怒而发抖：“通知执法队，立刻到三号冰川，有人非法采矿，还在排放污染物！”他摸了摸凌霜的头，眼神里满是歉意，“对不起，是我们没看好。”
凌霜没有回应，只是用鼻子指了指小溪的方向。它知道人类的世界很复杂，有像陈默这样守护这片山的人，也有像矿场工人那样破坏它的人。但它相信陈默，就像相信老杨，相信那些愿意和这片土地好好相处的人类。
执法队赶到时，夕阳正落在矿场的烟囱上，把烟雾染成了诡异的橘红色。凌霜跟着陈默站在山坡上，看着挖掘机被拖走，排污管被切断，那些穿着工装的人类低着头被带走。小溪里的污染物会慢慢被稀释，但那些死去的雪雀，那些消失的雪莲，再也回不来了。
“我们会补种植物，会净化水源，”陈默看着凌霜，语气坚定，“虽然不能完全弥补，但我们会一直努力。”
凌霜对着他叫了一声，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信任。它知道人类的力量很大，既能毁灭，也能守护。而它能做的，就是继续站在这里，用自己的存在提醒他们——这片山，这些生灵，值得被好好对待。
夜幕降临时，陈默要回监测站了。凌霜送他到路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灯光里，脖子上的项圈在月光下闪着光。它转身往自己的岩洞走，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雪线还在上升，威胁还未消失，但只要还有像陈默这样的人在，这片土地就还有希望。
回到岩洞，它趴在母亲的爪痕石旁，看着项圈上的光点偶尔闪烁。那是陈默在监测它的位置，也是它在告诉陈默——我在这里，一切都好，我们一起守护。在这片正在被改变的高原上，这样的默契，或许就是对抗变化的最好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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