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再生液的契约
月鳞背甲渗出的再生液滴在泉眼石上，会凝成半透明的珠，像被时光封存的泪。阿禾用玻璃管收集过这种液体，在阳光下能看到里面游动的细小光点——是未分化的再生细胞，遇到伤口会立刻聚集，像听到集结号的士兵。
“是活的药膏。”爷爷的烟杆上有道旧伤，是年轻时开山留下的，他总爱用再生液擦拭，说能防止溃烂。老人从樟木箱里翻出个瓷瓶，里面装着民国年间的再生液，褐色的液体里沉着些银白的絮状物，“我爹当年用这个救过被蛇咬的猎户，瓶底的絮是月鳞的鳞片碎屑，能增强药效。”
再生液与石耳的分泌物混合后，会产生奇妙的反应。青绿色的黏液变成乳白，涂在受伤的幼螈身上，伤口愈合的速度会加快一倍。阿木在实验室里分析这种混合物，发现石耳的酶能激活再生细胞的活性，像给细胞上了发条，“是亿万年进化出的共生配方。”他看着显微镜下抱团的细胞，“单独的再生液或石耳都没这么强的效果，合在一起才是‘溪谷神药’。”
村民们在老潭的石缝里，发现了先民留下的陶瓮。里面的再生液已经干涸，却在瓮壁上留下层银白的结晶，刮下来溶于水后，依旧能促进植物生长。瓮底的铭文记载：“取鳞液，合苔汁，涂伤处，三日生”，与现在的配方完全一致。“是最早的制药记录。”阿禾抚摸着瓮壁的手印，能想象出先民小心翼翼收集再生液的样子，“这份契约，他们守了几千年。”
月鳞在保护卵床时，被游客丢弃的塑料瓶划伤了背脊。再生液大量渗出，在水面凝成银白的膜，将卵床与塑料瓶隔离开来。阿木看着心疼，却发现再生液在接触塑料后，竟慢慢分解出细小的气泡——是在尝试降解这种陌生的物质。“是适应性的进化。”他收集了这些气泡，发现里面含有能分解聚乙烯的微生物，“月鳞的身体在学习应对新的威胁，比实验室的研究还快。”
老木匠用再生液和蜂蜡混合，发明了种特殊的木材防腐剂。涂在新做的“共生罐”上，不仅能防蛀，还能吸引月鳞前来产卵，孵化率提高了近五成。“是先民的‘招鳞术’。”老木匠笑着说，“再生液是月鳞的气味，涂在罐子上，等于给它们发了邀请函。”
再生液的秘密吸引了医药公司的注意。他们派来的研究员想大量采集再生液，研究其在人类创伤治疗中的应用，被阿木拒绝了。“月鳞每次分泌再生液都会虚弱好几天。”他指着泉眼边褪色的红色水草，“过度采集已经影响了溪谷的生态，我们不能为了利益破坏这份共生契约。”村里最终决定，只在必要时少量采集，且必须用等量的泉眼水和石耳粉末作为交换，“这是对生命的尊重，不是交易。”
月鳞在一次山体滑坡中救了个迷路的孩子。它用身体顶住滚落的石块，背甲被划出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再生液像条银白的带子，缠住孩子的脚踝，指引他找到出路。当村民们找到孩子时，月鳞已经昏迷在泥里，但伤口处的再生细胞还在活跃地分裂，像支永不撤退的军队。
“是契约的本能。”爷爷把昏迷的月鳞捧进保温箱，它的鳃还在微弱地动，“月鳞知道保护人类，就是保护溪谷的安宁，这份默契，比任何文字契约都牢固。”孩子的父母在泉眼边种了圈红色水草，说要让再生液滋养的植物，永远守护月鳞的家园。
再生液的结晶渐渐成了村里的“信物”。村民们会在孩子出生时，收集一滴再生液封在玻璃瓶里，祝愿他像月鳞一样坚韧；老人过寿时，会把再生液涂在拐杖上，希望能像月鳞一样健康长寿；连年轻人定亲，都要用再生液混合的颜料，在信物上画只小小的蝾螈，象征永恒的契约。
阿木在“生命泉”旁建了个“再生文化馆”。里面没有昂贵的展品，只有各种与再生液相关的物件：先民的陶瓮、老木匠的防腐剂配方、孩子脚踝上的银白印记照片，最中央的展柜里，放着片月鳞的蜕皮，上面的再生液痕迹组成了“共生”两个字。“是最生动的生命教育。”阿木看着游客们惊叹的眼神，“告诉人们生命如何在创伤中重生，如何在互助中共存。”
研究再生医学的教授，最终与村里达成了合作协议。他们不直接采集再生液，而是通过分析月鳞的生活环境和饮食，试图在实验室模拟再生液的成分，“这才是可持续的研究方式。”教授握着阿木的手说，“我们要学习的不是再生液本身，是月鳞与环境达成的那种精妙平衡。”
深秋的傍晚，月鳞在老潭完成了一次盛大的“献祭”。它没有受伤，却主动分泌出大量的再生液，在水面凝成个巨大的银白圆环，将所有的幼螈、红色水草、甚至赶来的小鱼都圈在里面。阿禾看着圆环中心的月鳞，它的背甲正在慢慢褪色，银白胎记却亮得惊人，像在燃烧自己，照亮周围的生命。
“是生命的传递。”爷爷的声音有些颤抖，“月鳞在把积累的再生能量分享给整个溪谷，这是契约的最高境界——牺牲自我，成就共生。”
第二天，银白的圆环消失了，溪谷却发生了奇妙的变化：红色水草疯长，幼螈的数量激增，连最罕见的水晶兰都开出了花。而月鳞，虽然看起来虚弱了些，背脊的颜色却重新变得鲜亮，像完成了一次能量的循环。
《溪谱》的最后一页，爷爷用再生液写下了契约的内容：“人护溪，溪养鳞，鳞佑人，生生不息”。字迹在纸上微微发亮，像有生命在流动。
再生液的契约，还在青岩溪的每个角落延续。月鳞的每次断肢，每次蜕皮，每次再生液的流淌，都是在践行这份契约；村民们的每次守护，每次学习，每次与自然的和解，也是在践行这份契约。阿木知道，这种契约没有文字，没有签名，却比任何法律都牢固，因为它刻在基因里，融在血液中，是生命与生命之间最原始，也最永恒的承诺。
而再生液，不过是这份契约的封印，用银白的光芒，见证着溪谷里所有生命的共生与繁荣，过去与未来，伤痛与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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