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晨光初透,雪后初霁。南山村沐浴在一片纯净的洁白之中,屋檐下垂挂着晶莹的冰棱,在朝阳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空气中弥漫着凛冽而清新的气息,夹杂着各家各户早起生火做饭的柴火香。
小院内,萧屹已如往常般,在天光未亮时便起身。他沉默地扫净院中积雪,露出青石板小径,又将水缸旁结的薄冰敲碎,挑满一缸清澈冰凉的井水。动作利落,一丝不苟,仿佛要将离开这些时日欠下的活计一并补上。
顾清辞醒来时,便听见院中那熟悉的、富有节奏的扫雪声和劈柴声。他拥被坐起,透过糊着崭新窗花的窗户,看着窗外那个在晨曦与雪光映照下忙碌的高大身影,心中一片宁帖。江南的繁华绮梦已然远去,眼前这炊烟袅袅、踏实劳作的日常,才是真实可触的生活。
他起身穿衣,推开屋门,一股冷冽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
“怎么不多睡会儿?”萧屹听到动静,停下手中的活计,回头看他。他的眉睫上沾了些许寒气凝成的霜花,目光却一如既往的沉静温暖。
“睡足了。”顾清辞微微一笑,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接过他刚劈好、码放整齐的柴火中的一小捆,“我来生火做饭。”
厨房里,米缸是满的,菜蔬是王婶昨日悄悄送来、还带着泥土芬芳的。顾清辞熟练地生起灶火,将粟米淘洗干净下锅,又切了些腌萝卜,准备做个简单的小菜。锅里的水渐渐发出咕嘟声,米香混合着柴火的气息弥漫开来,是人间最朴素的温暖。
两人对坐在炕桌边用早饭时,阳光已经明晃晃地照进了院子,雪光反射,满室亮堂。简单的粟米粥,咸香的腌萝卜,却吃得格外香甜。
“一会儿我去趟赵里正家,”顾清辞放下碗筷,说道,“把江南之行的详细情形,尤其是与云林茶社合作、还有沈先生后续支持的事,再跟他细细说说。年后扩大茶园、组建运输队这些事,也需得他出面协调村民。”
“嗯。”萧屹点头,“我去看看铁柱,运输队的人选和车辆,需尽早定下。顺便巡视一下茶园,尤其是村西新园,看看雪后有无损毁。”
分工明确,默契自成。早饭后,二人便各自行动。
顾清辞来到赵里正家时,老里正正在院里喂鸡,见到他,立刻放下鸡食盆,热情地将他迎进屋里,又吩咐老伴沏上热茶。
“顾小哥,快坐快坐!昨日人多口杂,也没来得及细问,快跟叔好好说说,那江南的雅集,到底是个什么光景?”赵里正搓着手,脸上满是好奇与自豪。
顾清辞便将从抵达湖州,到止水园雅集的盛况,再到与云林茶社达成合作,以及沈文渊的鼎力支持,娓娓道来。他语气平和,并未过多渲染,但其中涉及的江南名士、文坛泰斗的赞誉,以及那些实实在在的合作协议与发展规划,已让赵里正听得心潮澎湃,不时抚掌称妙。
“好啊!太好了!”赵里正激动得脸色发红,“咱们南山茶,这是真的要走出大山,名扬天下了!顾小哥,你和萧壮士,是咱们南山村的大功臣!”他顿了顿,神色转为郑重,“你放心,开春后扩大茶园的事,包在叔身上!村里别的没有,就是有把子力气!谁要是不出力,我第一个不答应!组建运输队也是好事,铁柱那孩子靠得住,人选咱们一起把关!”
得到了赵里正的全力支持,顾清辞心中更定。两人又就具体细节商讨了许久,直到日上三竿。
与此同时,萧屹在铁柱家也相谈甚欢。铁柱听闻要让自己牵头组建运输队,又是紧张又是兴奋,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萧大哥你放心!俺一定把这事办好!人选俺心里有数,都是咱村本分、有力气、嘴严实的好后生!骡车俺也去看过镇上车马行的,有两头青骡子不错,脚力好,也温顺……”
萧屹并不多言,只偶尔点头,或提出关键问题,如路线安全、货物保管、应急处理等。铁柱虽憨直,但做事认真,一一记下,并表示会制定出详细的规矩。
之后,萧屹又独自去了北坡和村西茶园。大雪覆盖之下,老茶树虬枝如铁,静静屹立,安然无恙。村西的新茶园,那些尚显稚嫩的茶苗被厚厚的积雪保护着,反而避免了极端低温的直接侵袭。他仔细查看了田埂和围栏,确认并无野兽或人为破坏的痕迹,这才放心返回。
年三十这天,村子里年的气氛愈发浓烈。家家户户贴春联、挂灯笼,孩子们穿着新衣在雪地里追逐嬉闹,鞭炮声此起彼伏。
小院里,顾清辞和萧屹也忙着准备年夜饭。王婶早早送来了和好的面团和调好的饺子馅,非要他们自己动手,“自己包的饺子才叫过年哩!”
顾清辞厨艺寻常,包饺子的手法更是生疏,捏出来的饺子形状各异,有的甚至咧开了嘴。萧屹看着他那双原本执笔烹茶、灵巧无比的手,此刻却对着面团和饺子皮有些笨拙无奈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他洗净手,走到案板前,拿起一张饺子皮,放馅,对折,手指翻飞间,一个肚大边薄、形如元宝的饺子便稳稳地立在盖帘上,动作流畅利落,竟不比他的武艺逊色多少。
顾清辞看得有些讶然,随即莞尔:“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手艺。”
萧屹手下不停,语气平淡:“早年行走,什么都需自己动手。”
顾清辞不再多问,只是学着他的样子,慢慢改进自己的手法。两人一个教得耐心,一个学得认真,虽沉默居多,却自有一种温馨流淌。傍晚时分,盖帘上终于摆满了白胖胖的饺子,虽品相不一,却都饱含着亲手制作的心意。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小院的正屋内,炕桌被擦得锃亮,上面摆满了虽不奢华却诚意十足的菜肴——自家养的鸡炖的蘑菇,腊肉炒蒜苗,油炸花生米,还有那两大盘刚出锅、热气腾腾的饺子。顾清辞特意开了一坛村民送的、自家酿的米酒,酒液浑浊,却香气扑鼻。
两人相对而坐,窗外是零星升空的烟花和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映得夜空忽明忽暗。
“又是一年了。”顾清辞执起粗陶酒碗,看向对面的萧屹,眼中映着跳动的烛光与窗外的绚烂,“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从最初的艰难立足,到制茶成功,打开销路,遭遇构陷,远赴江南,扬名立万……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萧屹也端起酒碗,他的目光深沉,落在顾清辞带着感慨与满足的脸上。
“都在变好。”他沉声道,与他轻轻一碰。
碗沿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醇厚的米酒入喉,带着微甜与暖意,直通四肢百骸。无需更多言语,所有的艰辛与荣耀,所有的守护与前行,都融在了这一碗辞旧迎新的酒中。
吃完年夜饭,收拾妥当,两人并未立刻歇息。顾清辞将炭盆拨旺,又沏了一壶“岁寒”。红泥小炉咕嘟作响,醇厚的茶香与屋外的硝烟味交织,别有一番年节的韵味。
他们坐在炕上,守着岁,听着远处依稀传来的守夜歌声和笑语。
“开春后,诸事繁杂,怕是难得清闲了。”顾清辞捧着茶杯,望着窗外沉静的夜色,轻声道。
“无妨。”萧屹的声音在静谧中格外清晰,“一步步来。”
顾清辞转头看他,烛光下,那人轮廓分明,眼神坚定如磐石。他心中忽然便充满了无穷的勇气与力量。是啊,无论前路有多少繁杂琐碎,有多少未知挑战,只要这个人在身边,便无所畏惧。
旧岁在茶香与静谧中悄然流逝,新岁的脚步,伴随着远方传来的、越来越密集的钟声与爆竹声,正坚定地走来。南山沉静,雪光映夜,而在这间亮着温暖灯火的小屋里,新的希望与征程,已在静谧中悄然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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