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依旧在人群中扫视着。
没有，还是没有。
这是智心方丈的噩梦，可是在这个噩梦之中，我并未看到智心方丈。
而那棺椁中不断传来的拍打和哭嚎，实在让人揪心。
“住手！”
天师上前打断了仪式。
“外乡人？”
那白发老者，本是吹着诡异曲调的唢呐，看到天师才缓缓将那唢呐放下。
他上下打量了天师一番，当即沉了脸。
“海中无鱼，并非海神动怒，而是海中来了一只妖！”
天师望向那泛着黑气的海水，同这些人说道。
“哼，大胆！居然敢把海神比作妖物。”
那白发老者，当即朝着渔村的村民示意要将我们赶出渔村。
“滚！少管闲事，我们已经连续三个月未曾捕捞到鱼了，你一个外乡人，别诋毁我们的海神！”
这些村民，情绪无比激动。
很快，就把我和天师围住了。
“天师，咱们该怎么办？”
我望着这群气势汹汹的人。
对付妖有法子，可对付人······
“这是智心方丈的噩梦，该他自己破解，我们能做的，只有帮他拖延时辰罢了。”
天师说完，一把拽过白发老者手中的唢呐。
紧接着，拉着我便跑。
那群人紧随其后，我一边奔跑，一边望向那双紧紧握住的手，心口好似被填满了。
哪怕身后有一群面目狰狞的人，对着我们喊打喊杀我亦不怕。
“他来了！”
在这海边，宛如鹰抓兔般跑了三圈，才遥遥看到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跌跌撞撞朝着这边跑来。
他穿着破衣烂衫，光着脚丫每走一步，便留下一个血脚印，脸上还有些淤青。
“不要祭祀妹妹！不要祭祀我妹妹！”
他拼了命地奔跑而来。
我看到了他眉心处，那显眼的红色印记。
认出他就是智心方丈。
他奔向那棺椁，徒手去掀被钉死的棺盖。
白发老者当即过去拉拽智心。
“滚开！我们村子养了你们这么多年，也该是你们报答的时候了。”
白发老者去拉拽瘦弱的智心。
“村长，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妹妹，我可以去祭海神，让我去吧！”
智心拼命地磕头。
白发老者原是他们渔村的村长。
“哼，祭海神用的是童女，你若是童女，倒是还能替一替你妹妹，可你是个男娃，别添乱！”
村长呵斥着，一脚踹在智心的腿上。
智心趴跪着，顺手抓起了一块石头，就朝着棺材砸去。
这棺材是口薄皮棺，用力一砸果真就砸破了。
“今日，若要祭海神，就连我一道祭祀了！否则休想从我这带走小玉！”
小玉就是智心的妹妹。
不过此刻棺椁之中已经没了哭声。
智心伸出手，要去拥抱棺椁中的小玉时猛然呆怔。
棺椁之中，只有一副极小的枯骨。
“她早就死去多年了······”
我开口，同智心方丈说道。
他的眼神之中带着困惑。
“来不及！还是来不及！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智心方丈呢喃着。
转而，四周变得黑暗无比。
村民们倒退着，又回到了扛棺朝着海边走去的那一幕。
我再一次看到了满脚是血，却依旧在朝着岸边飞奔而来的小智心。
还是迟了，棺椁被推入了海水里，顷刻之间淹没消失。
转而，一切又重来。
我不知道，他在这噩梦之中跑了多久，只知道那脚底的肉都磨没了。
天师双手轻旋，朝着智心的脑门处拍去。
黑气从他眉心的红点溢出。
他的眸光，变得清明。
四周的村民一一消失，可天地却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海天交接处，那口红色棺材孤零零地放置着。
智心方丈跪在棺椁边上。
人是无法改变过去的，一次次的努力，只是徒劳罢了。
“智心方丈您的心魔，该放下了。”
天师望向小智心。
智心双眸缓缓闭上。
“老衲放不下，因为那海妖是被老衲的血引来的！”
小智心开口，说话的声调却极为粗哑老成。
“老衲乃是天地孕育的神珠转世，身上的灵力，让妖邪神往。”
智心为了抓鱼给妹妹和自己果腹，脚底不慎被礁石划破。
血混入海水里，才引来了海妖。
“是老衲害了她，让她惨死棺中，无法往生。”
智心的手颤抖的抚在棺椁之上。
“她不在了。”
我望向棺椁，在智心还未回过神时，便一把掀开了棺盖。
棺椁之中只有一副小小的骸骨。
“她的魂灵已经入了轮回。”
若有怨戾，魂灵不散，那么便会成为恶灵。
“不，小玉她一定还在这。”
智心摇着头。
“她是自愿的，没有怨恨。”
我朝着骷髅的手心处望去。
智心不解，满眼狐疑地望向我。
“你们饿了很久吧？”
我凝视着智心。
小智心点头。
智心的父母捕鱼时遇到风浪，死在了海上。
村里人占了他们的屋，说是会养他们长大。
可这些年兄妹二人，都是干最重的活，吃的却是最薄的粥。
这几个月打不到鱼，兄妹二人更是要自己去山里挖野菜和野果。
智心把吃的都给了妹妹小玉，但随着入冬，野果野菜都寻不到了。
小玉常常对智心说，她不饿。
“哥哥，伯父给了糕点吃，你看我的肚子都吃圆了。”
小玉对着空手而归的智心，总是那般温柔地笑着。
智心看着妹妹鼓鼓的肚子竟真的信了。
如今他拥住骷髅，只听“哗啦”一声。
智心猛地掀开小玉的衣裳。
赫然发现衣裳底下，竟然藏着一大堆拇指头大小的石块。
原来小玉的伯父家自从打不到鱼后，就断了兄妹二人的吃食。
小玉吃了小石块，骗哥哥自己吃饱了。
她知道哥哥也在挨饿，所以，她大胆地跟村长要了两块黑粗饼。
“伯父给的，哥哥也吃！吃得饱饱的！”
小玉望着智心，笑得眉眼弯弯。
智心听了，只吃了一块，另一块留给了小玉。
小玉却只掰走了饼饵一角。
“哥哥，我实在是太撑了，吃不下了。”
她捏着粗饼。
“哥哥，很快就会有薄粥喝了，真的。”
小玉坚信，自己祭海神后，村里就会好起来。
伯父伯母还有村长他们，都答应小玉，只要她去祭海神。
她的哥哥，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挨饿。
所以，她是坦然赴死，没有留下半分怨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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