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上的寒风似乎更加刺骨了，远处江滩方向密集升腾的烟花，在吕宋一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只留下短暂而冰冷的光影。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孤寂，回到那个同样冰冷的房间时——
“叮咚！叮咚！叮咚！”
一连串急促的手机提示音，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喧嚣，打破了露台上的沉寂。
吕宋一蹙眉，不耐地从大衣内侧口袋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是那个他几乎遗忘的、名字极其中二羞耻的微信群——“文臣武将”。
发起人：宋妙妙（小表妹）。
群成员邀请：吕宋一、吴念。
吕宋一看着那个群名，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当初宋妙妙兴冲冲建群，硬要拉他和吴念进去，还煞有介事地解释：“表哥你是大魔王，就是‘武将’！念念姐那么聪明，运筹帷幄，就是‘文臣’！我呢，就是……嗯……吉祥物！” 他当时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嘲笑了整整十分钟这个幼稚到家的名字，甚至想立刻退群。后来……不知怎么，也就留着了。
是宋妙妙。往年这个时候，她总会打电话来拜年，关心之意他都懂，只是总是没好话，更是在小表妹拐弯抹角地暗示“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时，故事装傻充愣。今年居然搞起了视频群聊？还邀请了吴念？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寒潭的石子，在他冰冷的心湖里漾开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鬼使神差地，在邀请的最后一秒，他修长的手指点了下去。
屏幕一闪，分成了三个小窗。宋妙妙那张放大的、充满元气的脸瞬间占据了主画面。
“哇！表哥！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红包拿来！”宋妙妙的声音如同小钢炮一样穿透听筒，带着夸张的兴奋和毫不掩饰的目的性。
吕宋一那张没什么表情、甚至带着点露台寒气的俊脸出现在右上角的小窗口里，背景是深邃的夜空和远处零星的烟花光点。
“吵死了。”他语气冷淡，带着惯有的嫌弃，“宋妙妙，我警告你，这个群只许有我们三个。不许让别人知道，我在你这个搞笑的群里，要是让人知道了，我立刻退群，以后压岁钱想都别想。”
“切！有什么了不起！”宋妙妙对着镜头做了个鬼脸，但明显收敛了点，嘟囔道，“小气鬼！知道啦知道啦！就我们三个，也不会让人知道，行了吧？”她眼睛骨碌碌转着，试图看清吕宋一那边的背景，“咦？表哥你在哪啊？黑咕隆咚的？露台？哇！好冷吧！快进去啊！”
宋妙妙一直叽叽喳喳，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话，说他衣服好看，衬得更帅了，自己长了一岁，压岁钱能不能比去年多一点，还问他，什么时候去她家，她得安排时间，好接待他……
吕宋一没理她，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屏幕左下角那个属于吴念的窗口——黑色的，显示未接通。只有“吴念”两个字静静地躺在那里。
吕宋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心思却早已飘远。露台的寒意似乎更重了，手指都有些发僵。他正想找个借口挂断这通越来越显得多余和吵闹的视频——
屏幕左下角那个黑色的窗口，突然亮了。
画面晃动了一下，吴念清丽却略带一丝匆忙的脸庞出现在镜头里。她似乎刚从电视那边过来，背景是徐慧兰靠坐在床头的侧影，还有小小的电视机屏幕里正在播放的歌舞画面。她穿着一件厚实的浅色家居服，上面的图案有些模糊，应该穿了很长时间，头发简单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显得有几分居家的柔软。
“不好意思，”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点歉意和奔跑后的微喘，“刚才在看春晚，没听到电话响。是我妈听到震动，告诉我妙妙在打视频。”她对着镜头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像冬日里一道微暖的光。
“念念姐！你终于来啦！”宋妙妙立刻像打了鸡血，把吕宋一抛在脑后，一会儿吐槽春晚小品不好笑，一会儿又强行说“不过过年不看春晚总觉得像过了个假年”。吴念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句，声音温和。
吕宋一插在口袋里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拿了出来，搭在了冰冷的栏杆上。他默默地看着屏幕里那个熟悉又有些不同的吴念。她在家里的样子，似乎卸下了平日里的清冷和防备，多了一份烟火气。看着她认真听宋妙妙说话的样子，听着背景里她家电视机传来的、模糊却热闹的晚会声响，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悄悄弥漫开来。
“哎呀，太无聊了太无聊了！”宋妙妙终于吐槽够了，小脸垮下来，“可是不看又觉得不像过年，好矛盾啊！”
吕宋一看着吴念那边温馨的背景，再看看自己这边冷清的夜空，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故意转移话题的别扭，目标直指宋妙妙：“你过年最主要的节目，难道不是到处坑蒙拐骗压岁钱吗？今年收获如何？”
“喂！吕宋一！”宋妙妙立刻炸毛，对着镜头张牙舞爪，“什么叫坑蒙拐骗！那是长辈们对我深沉的爱！是祝福！懂不懂！”她忽然想起什么，狐疑地盯着吕宋一的小窗口，“咦？你不是早就嚷嚷着要挂了吗？怎么还在？舍不得我们啊？”她促狭地眨眨眼。
吕宋一脸色一僵，立刻反驳：“谁舍不得？我是看你一个人对着空气自说自话太可怜！”
“切！口是心非！”宋妙妙毫不客气地揭穿。
吴念看着屏幕里这对表兄妹毫无营养的斗嘴，嘴角微微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就在这时，她那边电视机里的声音陡然拔高，主持人的声音清晰起来，带着激动人心的节奏：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电视机里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喜庆的音乐。
几乎是同时，吕宋一身后露台正对着的夜空，仿佛被这倒计时点燃，无数道炫目的光芒拖着长长的尾焰呼啸着冲上云霄，在最高点轰然炸开！刹那间，漫天华彩，将整个露台映照得如同白昼，也照亮了吕宋一被屏幕微光照亮的侧脸，和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被这盛景惊动的微光。
“新年快乐！”宋妙妙对着镜头大喊，声音盖过了她家电视的喧嚣。
“新年快乐，妙妙。新年快乐，吕宋一。”吴念的声音在倒计时结束后的余音里响起，清晰而平静，带着真诚的祝愿，目光透过屏幕，似乎也看到了吕宋一背后那片骤然升腾的绚烂。
吕宋一看着屏幕里宋妙妙敷衍夸张的笑脸，看着吴念那双在烟火映照下似乎也染上了星光的寒潭眼，听着那两声简单的“新年快乐”，胸腔里那股积压了一整晚的冰冷和孤寂，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混杂着烟火轰鸣、电视喧闹和少女叽喳的声浪，冲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喉结微动，目光落在吴念的窗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褪去了些许冰棱的温和：
“嗯。新年快乐。”
屏幕里，宋妙妙还在嚷嚷着压岁钱，吴念似乎转头在跟母亲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而他身后，是照亮整个城市夜空的、最盛大的新年烟火。
挂断视频，露台瞬间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只有远处烟花还在不知疲倦地绽放。寒风依旧刺骨，但吕宋一握着手机，指尖残留着屏幕的温度，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刚才那短暂的、有些吵闹却又无比真实的“团圆”气息——宋妙妙的叽叽喳喳，吴念平静的祝福，还有那倒计时后骤然炸响的、仿佛为他而放的盛大烟火。
他低头看了看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又抬眼望向那片被烟火点亮的、不属于他的热闹夜空。这个年……似乎和他过去二十多年经历过的每一个冰冷、虚伪、充斥着怨恨和压抑的除夕夜，都不一样了。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点暖意的尘埃，悄然落定在他冰冷的心湖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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