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陲,将无垠的荒原灼烧成一片浩瀚而悲壮的赤红。
天与地的交界处,一支铁骑撕裂沉寂,踏着滚烫的土地奔涌而来,蹄声如闷雷,震得地皮微微颤抖。
为首那匹龙象马,体型硕大无比,筋肉盘虬,每一次蹄铁砸下都似要踏碎山河,喷吐的鼻息灼热如蒸汽,带着一种洪荒巨兽般的威压。
吕布端坐其上,玄甲蒙尘,猩红披风被狂风扯向身后,猎猎作响,宛如一面不落的战旗。
他面容冷硬如石刻,唯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眸,锐利地刺破风沙,锁定前方。
紧贴在他马后,一匹稍显瘦弱的战马上,阿云紧抿着嘴唇,脸色苍白,努力控着缰绳。
连续两日的颠簸几乎耗尽了她全部气力,但她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目光紧紧追随着前方那如山岳般的背影,不敢有半分落后。
整整两日两夜,除了换马休整的时候和晚上扎营时候,其余时间几乎都是在马背上度过,八百飞骑如同不知疲倦的钢铁洪流,碾过荒野、河流与丘陵。
人与马都已到了极限,甲胄下的身躯被汗水反复浸透又风干,结出白色的盐霜,但整支队伍依旧保持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严整的冲锋阵型,只有金属的摩擦与战兽的喘息在空气中震荡。
终于,前方地平线上,一片巨大、倾颓的暗影轮廓逐渐清晰。
残破的土黄色城墙匍匐蔓延,雉堞残破,城门洞开,像一头被岁月啃噬殆尽巨兽的尸骸,在夕阳下投出漫长而寂寥的阴影。
原阳故城。
吕布猛地一抬手,拳头紧握。龙象马感应到主人的意志,发出一声撕裂长空的咆哮,骤然降速停下,碗口大的铁蹄重重踏落,硬生生止住了狂飙的冲势。
整个骑队仿佛一瞬间被钉在大地上,由极动化为极静,显示出惊人的纪律性。
只余下战马们疲惫的喷鼻和刨蹄声,以及风掠过戈壁的呜咽。
“吕老四!”吕布的声音因风沙与缺水而沙哑,却像冰冷的铁器碰撞,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五十个兄弟,前出十里,把故城里外给我篦一遍!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诺!”一名剽悍精干的老兵应声踹镫,毫不迟疑地点了五十骑。
飞骑们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散开,策马扬鞭,谨慎而迅疾地扑向那片死寂的废墟。
吕布看着身后飞骑说道:所有人抓紧时间换马备战以防万一!飞骑所有立刻翻身换马休整后又齐齐的坐在马上。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飞骑换完马后肃立原地,无人下马,无人交谈,沉默如同一块巨大的铁板压在荒原上。
吕布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远处的废墟,搭在方天画戟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戟杆。
阿云在他身后,努力平复着呼吸,手心里全是冷汗。
终于,马蹄声再起。吕老四带着几骑卷着烟尘疾驰而回,脸上带着探查后的松弛。
“将军!”他勒住马,抱拳行礼,语速快而清晰大声说道:“废墟内外都探过了,安静得吓人,鸟雀都不见几只。
咱们先前赶进去的几百头羊,还有好大一群在残垣断壁里绕着圈吃草呢,一切正常!”
听到“羊还在”三个字,吕布眼中最后一丝紧绷的厉色悄然消散。
那些活生生的“诱饵”安然无恙,便是此地暂无伏兵的最好事证。
他深吸一口带着黄土腥气的空气,环视身后虽尽显疲态却依旧目光灼灼、等待命令的将士,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大声喊道:
“好!所有人——加速!进城,休整!”
命令如同解开缰绳,肃穆的铁骑洪流瞬间注入了一丝躁动的活力。
八百飞骑再次催动战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却依旧保持着冲击的阵型,朝着那片可以提供短暂庇护的废墟奔去。
龙象马一马当先,吕布一夹马腹,率先冲出,阿云和整个骑队紧紧跟随,如同一股铁灰色的浪潮,涌入了原阳故城巨大的、阴影笼罩的城门洞。
残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斜照进原阳故城的废墟,给断壁残垣和忙碌的军士们镀上了一层疲惫的暖色。
人马涌入这巨大的废墟后,并未立刻松懈。吕布勒住龙象马,目光如电,快速扫过四周相对完整的残破院落和街道。
“吕老四!”他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刚刚下马的吕老四一个激灵,快步上前。
“将军!”
“带你的人,立刻布防。老规矩,远、中、近三哨。”
吕布语速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废墟外一里,放远哨,盯死我们来路和可能靠近的方向。
城墙豁口和那几个高土台,设中哨,控住视野。营地周边,暗哨流动哨都给我布置起来!炙羊肉做好后,警戒人马轮番进食,但哨位绝不能空!”
“明白!”吕老四抱拳,毫不拖沓,立刻点人,低声吩咐着,一队队轻骑迅速散开,如同机警的猎犬,无声地融入废墟的阴影之中。
安排完警戒,吕布这才翻身下马,拍了拍龙象马汗湿的脖颈。
那巨驹打了个响鼻,用大头蹭了蹭他的铁甲。
“其他人,就地扎营!先喂马,再弄吃的!”他扬声下令,声音在废墟间回荡。
军士们轰然应诺,长时间的奔袭让他们极度疲惫,但动作却毫不含糊。
有人立刻开始清理出相对平整避风的区域,有人忙着卸下马鞍,拿出豆料和粗盐喂饲同样疲惫的战马,更多的人开始搜集散落的枯木断椽,准备升起篝火。
很快,几处炊烟袅袅升起,带来的烟火气稍稍驱散了废墟的死寂。
吕布解下兜鍪,随意坐在一段倒伏的石柱上,揉了揉眉心。
目光扫过,正好看见阿云有些踉跄地从那匹瘦马上下来,正背对着他,偷偷揉着几乎僵硬的大腿内侧。
吕布嘴角难得地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带着点戏谑扬声道:“怎么,还是没适应?这马背上的功夫,可比舞刀弄枪难熬多了。”
阿云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转过身,脸上有些窘迫的红晕,却还是强自镇定道:“将军说笑了…只是有些酸麻,不妨事。”
吕布也没继续打趣,朝旁边侍立的一名亲卫招了招手:“去,帮她把军帐搭起来,找个避风的地方。”
“是!”亲卫领命,立刻去取帐篷。
待亲卫走开,吕布站起身,走到阿云面前。
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阿云完全笼罩在夕阳的阴影里。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不像刚才那般带着将领的威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缓和:“上次给你的药膏,还有吧?”
阿云愣了一下,点点头小声喃喃道:“还有的,将军。”
“晚上没事的时候,自己抹抹。活血化瘀,能舒服点。”
吕布说着,目光越过她,望向西方那片逐渐被暮色吞噬的荒野,“我们这已经到了云中郡的地界了。
到了云中郡…就能好好休息休息。”
他的话像是命令,又像是一句承诺,随着渐起的晚风,轻轻落下。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只在天边留下一抹深邃的紫红。
废墟间的篝火次第燃起,跳动的火光将断壁残垣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仿佛无数默立的鬼魅。
方才领命去帮阿云搭建军帐的那名亲卫快步回到吕布身前,甲叶轻响,抱拳低声道:“将军,帐子搭好了,寻了处半塌的石屋后面,还算严实避风。”
吕布正看着几名伙夫围着最大的那堆篝火忙碌,一口临时架起的铁锅里热水翻滚炖着羊肉汤,另一边的火上,十几只剥洗好的肥羊正被架在粗木架上炙烤,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浓郁的肉香已经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引得周围或坐或卧、正在整理装备喂马的军士们不时抬眼望去,喉结滚动。
听到亲卫回报,吕布“嗯”了一声,目光仍落在烤羊上,扬声道:“伙夫!肉怎么样了?兄弟们的肠子都快饿得绞在一起了,可就等你这炙羊肉了!”
负责烤羊的飞骑老伙夫头也不抬,用一把小刀熟练地在羊腿上划开几道深口子,撒了些盐,让热力更能透入,声音洪亮地回道:“将军莫急!火候到了才香!再有一会儿,管保外焦里嫩,香掉舌头!”
吕布这才似乎满意了些,转过头,看向一直安静站在身旁略显局促的阿云。
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他线条硬朗的侧脸,也柔和了他眉宇间的些许戾气。
“帐子搭好了,”他对阿云说道,语气比方才对部下时缓和不少,“你先过去歇着吧,这里烟熏火燎,也没个坐处。”
阿云轻轻点头,刚要转身,又听吕布接着说:“一会我让人把烤好的羊腿肉给你送到帐外。”
这话让阿云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晕,在火光照耀下格外明显。
她似乎有些不自在,又有些无措,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却足够让吕布听清的说道:“…麻烦将军了。”
说完,她像是怕再多留一刻都会更窘迫,匆匆转身,跟着一名亲卫指引的方向,朝着那顶新搭起的军帐快步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废墟的阴影里。
吕布看着她有些仓促的背影,目光微动,随即恢复如常,重新将注意力投向那滋滋冒油的炙羊和周围亟待饱餐一顿的将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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