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初刻。
深秋的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废墟间的寒意,灰白色的天光勉强照亮残垣断壁。
营地却早已苏醒,人声、马蹄声、甲胄碰撞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原阳故城死寂的清晨。
吕布的军帐帘子被掀开,他已穿戴整齐那身玄色兽面吞头连环铠,虽经清洗擦拭,依旧带着征战的风霜痕迹。
他深吸一口清冷干燥的空气,习惯性地走到帐前一片稍显空旷的场地,沉腰立马,开始一招一式地演练拳法,舒展因睡眠而略显僵硬的筋骨。
动作刚猛霸道,带着破风的锐响,与周遭忙碌准备的景象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扫过营地中央。只见那里堆叠着无数用粗麻布包裹好的长条形包裹,垒得像一座座小山。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经过一夜炙烤和风干后更加凝练的肉香,混合着盐和烟火的气息。
几名正在将最后几包肉干捆扎到备用马匹驮架上的士兵见吕布望来,连忙停下动作行礼。
吕布收拳立定,气息悠长,指着那些肉干问道:“你们这是弄到了什么时辰?”
一名领头的飞骑士兵恭敬回答道:“回将军,伙夫的兄弟带着我们一直干到子时过半(凌晨12点多)才总算把最后一批肉烤好晾上。
没敢多睡,天蒙蒙亮就又起来收拾打包了,现在基本都快弄利索了。”
吕布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道:“嗯,手脚还算麻利。”
就在这时,旁边军帐的帘子也被掀开,阿云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显然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
她先是下意识地朝昨日还散布着羊群的废墟角落望去,随即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眼睛瞬间睁大了。
“啊?…羊…那些羊呢?”她看着空荡荡的废墟,脸上写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仿佛一夜之间那些活生生的牲畜就凭空蒸发了一般。
吕布闻声,侧过头看她那副懵懂惊讶的样子,难得没有出言调侃,只是用下巴朝那堆积如山的肉干包裹指了指。
阿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愣了片刻,似乎才将眼前这大量的肉干与昨日那些活羊联系起来。
她小巧的嘴巴微微张开,看看肉干,又看看那些虽然疲惫却带着满足神情忙碌打包的士兵,最后目光落回吕布身上,喃喃道:
“将军…这…真是不可思议…一晚上,就…就全都变成肉干啦?”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叹,仿佛目睹了某种点石成金般的奇迹,对这支军队可怕的效率和执行力有了最直观的认识。
晨光熹微,寒意尚未被完全驱散。营地中央,几口大铁锅底下柴火正旺,锅里乳白色的羊肉汤翻滚沸腾,浓郁滚烫的香气霸道地压过了清晨的冷空气,弥漫在整个废墟上空,勾得人肚里馋虫直叫。
那老伙夫拿着巨大的铁勺敲了敲锅沿,发出“铛铛”的脆响,扯着嗓子洪亮地吆喝道:“兄弟们——!热乎乎的羊肉汤好喽!
管饱管够!都赶紧的!这可是出发前最后一顿热乎的了,敞开了吃,把身子烘暖乎了!”
他的喊声如同号令,早已等待多时的军士们立刻有序地围拢过去,取出各自的碗筷,在伙夫的指挥下排队舀汤。
汤锅里不止有浓汤,还能见到不少实在的带肉骨头,显然是昨夜处理羊肉时特意留下的好料。
吕布看着迅速开始进食的部下,沉声补充道:“快些吃!先吃好的去替换警戒的弟兄!吃完立刻收拾营帐驮马,准备开拔云中郡!”
他的命令简洁有力,让原本就高效的队伍节奏更快了几分。
吩咐完,他对着身旁的亲卫示意了一下。
亲卫吕七立刻会意,快步走到汤锅旁,很快端回来两大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羊肉汤。
吕布指了指旁边一块较为平整的大石头,亲卫便将两只陶碗小心地放在了石面上。
吕布这才转向还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被这清晨的忙碌和肉汤香气弄得不知所措的阿云,朝她招了招手,语气不容置疑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点过来,抓紧时间吃!”
阿云回过神来,赶紧小跑过去。
走到石头边,看着那两碗冒着滚滚白气的肉汤,她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
那名亲卫完成送汤的任务后,见吕布没有再吩咐其他事,便也立刻转身,小跑着加入那边排队取汤的士兵行列中——将军和那姑娘有汤了,他自己也得赶紧填饱肚子准备行军。
吕布不再多言,自己先端起一碗,也不顾烫,沿着碗边吹着气,便大口喝了起来。
阿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眼前这碗实实在在、飘着油花和肉香的热汤,也小心翼翼地端起了另一碗。
清晨的寒冷似乎瞬间就被这碗汤驱散了不少。
吕布刚才看着阿云小跑过来的那几步,虽然依旧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但比起昨日那几乎挪不动步的样子,确实灵便了不少。
他心下了然,继续大口喝着滚烫的肉汤,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着清晨的寒意。
他咽下口中温热的汤汁,侧过头,看着正小口吹气、试图让汤凉得快些的阿云,嘴角勾起一丝惯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弧度,打趣道:“怎么样?看来昨天晚上乖乖抹了药,好了不少吧?能跑能跳了。”
阿云正全神贯注地对付着那碗烫嘴的汤,冷不丁听到吕布这话,尤其是“昨天晚上抹了药”这几个字清晰地钻入耳朵,她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点着了尾巴的猫,整张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连耳垂都染上了绯色。
心跳骤然擂鼓般加速,又羞又急,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音说道:“将、将军!你…你怎么总盯着女子的腿看呢?!”
这话一出,气氛瞬间凝固。
“噗——咳咳咳!咳——!”
正仰头喝下一大口汤的吕布猛地被呛到,剧烈的咳嗽让他差点把碗摔了!
他猛地转过头,一口没咽下去的肉汤全喷在了地上,咳得弯下了腰,脸膛都涨红了,眼泪差点飙出来。
好不容易止住惊天动地的咳嗽,吕布抬起头,眼角还带着生理性的泪花,瞪着眼前这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丫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粗声粗气道:“咳…你!你这丫头!你说什么呢你?
我是看你昨天路都走不利索,今天能跑了,才好心问一句!谁、谁盯着你腿看了?!不知好歹!”
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呛咳还有些沙哑,带着明显的窘迫和恼火,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老虎。
周围的亲卫和士兵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看过来,但一个个都憋着笑,肩膀微微耸动,假装专注地喝着自己的汤,生怕被将军的怒火波及。
阿云也被自己刚才不过脑子的话和吕布剧烈的反应吓到了,看着吕布咳得通红的脸和瞪大的眼睛。
阿云自知失言,顿时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碗里去,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小声嗫嚅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吕布被阿云那句话噎得满脸通红,呛咳带来的狼狈还未完全消退,只觉得这丫头片子口无遮拦,让他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险些下不来台。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翻放在石头上的汤碗。
吕布几乎是立刻转过身,背对着阿云,像是要远离什么烫手山芋一般,大步朝着正在用餐的飞骑队伍走去。
同时刻意提高了嗓门,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试图用军令掩盖刚才的尴尬大声喊道:
“咳!都听着!”他挥舞着手臂,指向那些已经吃完或快吃完的士兵,“吃完的!立刻去换防警戒的弟兄!让他们也赶紧过来吃口热乎的!”
他的脚步不停,继续在营地间穿行,目光扫过那些正在收拾帐篷、捆绑驮架、给战马紧肚带的军士说道:“剩下的!别磨蹭!收拾好东西,检查马鞍辔头,做好出发前的准备!动作都快着点!”
他一边走一边说,语速比平时更快,仿佛有紧急军情一般,从头到尾没有再回头看阿云一眼,径直走向龙象马所在的位置。
开始亲自检查马具,摆出一副忙碌于军务、无暇他顾的模样。
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几分急于逃离现场的意味。
周围的士兵们互相对视一眼,嘴角憋着笑,更加埋头干自己的活,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将军的霉头。
清晨的忙碌依旧,只是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将军罕见的窘迫和少女面红耳赤的涟漪。
阿云还捧着那碗温热的羊肉汤,站在原地,脸颊上的滚烫尚未完全消退。
她看着吕布几乎是落荒而逃的高大背影,听着他刻意拔高、用以掩饰尴尬的洪亮军令,原本的羞窘忽然间就化开了一丝,嘴角忍不住悄悄向上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她在心里小声地、带着点嗔怪又有点莫名得意的情绪嘀咕道:‘哼…明明是你先提起昨晚抹药的事…说得那般…那般直接…现在倒好,自己先不好意思了,跑得比兔子还快…还将军呢…还有就是谁丫头明明大不了我几岁’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那点尴尬忽然减轻了不少,甚至生出一点扳回一城的微妙感觉。
她低下头,小口地喝着碗里已经不那么烫的肉汤,浓郁的香味在唇齿间化开,暖意流遍全身。
连带着看着那个正在远处假装忙碌地检查马具、就是不肯往这边看一眼的将军背影,都觉得似乎没那么威严可怕,反而有点…嗯…有趣。
她快速喝完最后几口汤,将空碗放下,也转身走向自己的军帐,准备收拾行装。只是脚步似乎比刚才更轻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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