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与崔质正就水车渠务等事商议得投入,不知不觉间时辰已近正午。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严夫人亲自领着两名婢女,端着几样精致小菜、一壶温好的酒和两碗粟米饭走了进来。
她将酒菜在两人旁边的案几上轻轻摆好,抬眼略带嗔怪地看了吕布一眼,语气温柔却带着几分提醒说道:“夫君,纵有万千政务,也得让文实先生先用了饭食再谋划不迟。
哪有你这般,拉着人说了这许久,连杯热茶都忘了添,饭也不让人好好吃的道理?”
崔质连忙起身拱手说道:“有劳夫人亲自操持,质愧不敢当。”
吕布闻言,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说道:“夫人说的是,是我心急了。”
他伸手示意崔质重新坐下,又对严夫人道:“夫人来得正好!我正欲与文实商议以物换粮,扩充库廪之事,你素来心细,也坐下来一同听听,参详参详。”
严夫人微微颔首,便在吕布下首的一张绣墩上侧身坐了,静待他们发言。
吕布神色一正,目光重新投向崔质,沉声道:“文实,方才水车之事是为开源,增溉增产后,粮食自然能多些。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某所思者,是如何能更快、更多地换取粮食,充实府库,以应不时之需。”
他屈指数道:“以我并州边郡所处之地,有何优势之物可用于大量换取粮食?除却已然在做的青盐之外,皮毛、石涅(煤炭)饼…这些是否可行?还有无其他更好的路子或办法?”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灼灼的说道:“文实你熟知郡情,通晓经济,还望细细思量,告知我一二。”
(崔质略作沉思,捻须缓缓道来,眼神中闪烁着精明的计算)
“将军所虑极是。并州虽苦寒,却有其独特物产,若能善加运作,换粮之途非止一二。质有数策,请将军与夫人参详:”
一、盐铁专营,以权换粮
“其一,盐业可进一步扩大。除青盐泽外,可派人勘探新盐源,增大产量。不仅可与周边郡县交易,更可组织官营商队,远赴关中、河内甚至荆襄之地。
这些地方人口稠密,缺盐之地众多,一石盐在彼处可换八石甚至十几石粮!但需打点沿途关隘,此乃重中之重。”
二、皮毛精加工,以奢换粮
“其二,皮毛之利,可深挖。我军中猎户、边民所获多为生皮。
可在五原设‘皮毛工官’,招募匠人,将生皮鞣制为精品熟皮,甚至缝制成裘袍、皮帽、手套等物。
如此,其价值远超生皮数倍。中原世家大族、富商巨贾冬日对此需求极大,一套上好貂裘在洛阳或许能换得数十石粮食。”
三、石涅(煤炭)开发,以暖换粮
“其三,石涅(煤炭)乃并州一大宝。并州多山,石涅矿藏丰富。
可招募流民,加大开采,制成易于运输的‘石涅饼’或‘石涅块’。此物耐烧,热量远胜木柴。
不仅北地诸郡需要,即便寒冷的中原北部州郡,豪门大户为过冬也愿以粮交换。尤其可与幽州、冀州北部做此交易。”
四、药材采集,以药换粮
“其四,并州山野颇多道地药材,如黄芪、甘草、柴胡等。
可组织专人采挖、炮制,由严氏商行出面,贩运至药材集散地或直接与各地药行交易。
药材价高而质轻,利于长途运输,换粮效率或许更高。”
五、战马贸易,以强换粮(需极度谨慎)
“其五,此策需慎之又慎。我军战马雄健,天下闻名。
或可…少量出售阉割后的中等马匹、或淘汰的退役军马给予那些与吾等交好、且非直接威胁的势力,如某些内地郡县用于驿传、或与南方某些缺马势力交易。
一匹良驹,价值数百石粮亦不为过。然,此乃双刃剑,需严格把控数量、对象,绝不可资敌。”
六、以工代赈,以力换粮
“其六,今冬除安装水车外,还可大规模组织闲散民夫、流民,兴修水利、加固城池、修建通往各处的驿道。
此举虽不能直接换粮,却可减少冬日赈济消耗,将人力转化为长远的生产力,为来年增产打下基础,等同间接增粮。”
(崔质说完,拱手道)
“将军,以上诸策,或可并行。核心在于:将吾地之‘特有’转化为他处之‘所需’。
具体操作,需选派得力人手,精细核算成本与收益。若将军首肯,质愿即刻草拟详细章程,逐一推行。”
吕布听完崔质条分缕析的六条策略,眼中精光连闪,显然极为满意。
他重重一拍案几,震得茶盏轻响,赞叹道:“好!文实果然大才!此六策,条条切中要害,将我所想未能言明之处,尽数剖析透彻,且更为详实可行!”
然而,他脸上的兴奋之色很快收敛,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目光在崔质和严夫人脸上扫过小声说道:“文实,夫人。此刻屋内就我三人,我便与你们说句实话。”
他深吸一口气,字句清晰而沉重说道:“此次我们能否筹集到足够多的粮食,其粮食的多寡,直接决定了明年开春之后,我们能收容、吸纳多少从南边来的流民青壮!这是最根本的条件!没有粮食,一切都是空谈。
所以,此事关乎根基,绝非寻常商贸牟利,需要我等同心同德,共策共力!”
崔质闻言,眉头骤然锁紧,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吕布话中隐含的巨大信息量,不由探身低声问道:“将军如此急切囤粮,竟是为此?莫非…将军听到了什么确切的风声?冀州、中原一带…果真将有大事发生?”
严夫人也掩口轻呼,美眸中充满了震惊与担忧,看向自己的丈夫说道:“夫君…你从未与妾身细说…为何如此笃定会有大量流民北上?可是内地将有战事?”
吕布目光沉郁,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窗外人听去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我也是多方印证后才敢确信。
我让思忠借着行商之便,在冀州、青州等地安插了不少眼线,开设店铺以为掩护。据他们传回的可靠消息…”
他顿了顿,确保每一个字都落入两人耳中说道:“如今冀州等地,太平道活动异常频繁,其信徒聚众之规模远超以往,且多有私藏兵械、演练阵法的迹象。
那张角三兄弟,所图绝非布道治病那么简单!
其势已成,恐祸乱就在眼前!一旦乱起,中原腹地必首当其冲,届时烽烟遍地,百姓流离失所…并州北地虽苦寒,反而可能成为一片避乱之所。我们必须早做准备!”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书房内炸响。崔质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肃穆无比,他彻底明白了吕布为何如此急切地要囤积粮草。
严夫人更是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她终于明白丈夫肩上扛着的是何等沉重的压力和对未来的深远布局。
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剩下三人沉重的呼吸。
窗外阳光正好,却仿佛透不进这突然被凝重危机感所笼罩的房间。
吕布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如鹰隼,他伸出手指,在空中用力地点了点,仿佛在强调每一个字的分量说道:“夫人,文实,你们深知,我并州,尤其是这河套平原,沃野何止万顷?皆是能长出好庄稼的膏腴之地!
然则,地广人稀,空有良田而无足够的人力耕种,与荒芜之地何异?”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对土地和人口的深切渴望说道:“我们并州,什么都缺,但最缺的,就是人!特别是能扛锄头、能拉犁、能挥刀枪的青壮劳力!
此次若真如某所料,中原大乱,流民北涌,这对我并州而言,绝非负担,而是天赐的良机!”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崔质说道:“若能妥善引导,从井陉、从河内方向过来的,绝不会只是老弱妇孺,必然有大量为求生路、孔武有力的青壮流民!
这些人,只要有一口饭吃,有一块地种,能安身立命,他们就是开垦荒地、充实边塞、甚至将来补充军旅的最宝贵的力量!这,才是对并州最根本、最长远的助力!”
崔质凝神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缓缓抬起头,眼神中既有认同,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说道:“将军此言,确是真知灼见。
人口,尤其是壮丁,乃一地之本。若能借此机会吸纳流亡,充实户口,假以时日,并州确实可实力大增,不再困于地广人稀之局。”
但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审慎说道:“然而,将军,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千头万绪,难关重重。
其一,粮食!正如将军所言,无粮,一切休提。
我们需囤积的,绝非小数目,要能支撑到流民落地,并能耕种自给之前的所有消耗。
其二,安置!骤然涌入大量人口,如何划分田地、搭建临时居所、分配农具粮种、维持秩序防止生乱,皆是极大考验。
其三,甄别!流民之中,良莠不齐,难免混杂奸细、盗匪或太平道徒众,需有一套严密的核查安抚机制,方能确保并州本土安宁。”
他深吸一口气,总结道:“故而,质认同将军的判断,此确为补充并州人口的绝好机会。
但机会之中,亦蕴藏着巨大的风险与挑战。
必须未雨绸缪,制定万全之策,方能化危为机,真正将这些可能到来的流民,转化为我并州坚实的根基,而非引发动荡的祸源。”
崔质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看向吕布说道:“所以当务之急,便是将军所谋划的——不惜一切代价,多方筹措,囤积足够多的粮食!
这是接下所有可能性的第一块,也是最重的一块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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