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UG总部地下分析室内,林雨晴独自面对着环绕她的光屏。
屏幕上定格的,是夕阳下,那赤银色的巨人——U.G-0,在万众欢呼中化作璀璨光粒消散的最后一幕。
“微光”计划的初步预案已经在今天的会议上获得了原则性通过。
这代表着官方对U.G-0的态度,正在从绝对的警惕和敌视,转向审慎的接触与有限合作。
这是她基于数据和逻辑推导出的最优解,也是她一直努力推动的方向。
按理说,她应该感到欣慰,甚至一丝成就感。
但此刻,她的内心却被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情绪笼罩。
那是一种超越了科学家冷静视角的……“感觉”。
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巨人粉碎“巨铠”时那石破天惊的【科拉吉姆光线】上,也没有过多关注那炽烈勇毅的红色形态带来的能量峰值。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战斗结束后,巨人屹立在夕阳下的那几个短暂瞬间所捕获。
她将影像慢放,一帧一帧地仔细查看。
放大,再放大。
高精度的传感器捕捉到了许多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巨人胸口那明亮的能量核心,在胜利后,其光芒的脉动并非稳定强劲,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喘息”般的、细微而急促的起伏,仿佛一个刚刚跑完马拉松、心脏仍在疯狂泵血的运动员。
他全身的银色皮肤,在赤红纹路褪去后,某些区域的光泽显得异常黯淡,甚至隐约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感,尤其是在肩部、腰腹等承受了“巨铠”主要攻击的部位。
最让她心神不宁的,是巨人那双乳白色的眼瞳。
在最后低头俯瞰那片为他沸腾的城市和民众时,那光芒中蕴含的,并非神明俯瞰众生的漠然,也不是胜利者的骄矜,而是一种……
一种她无法用数据量化,却能在直觉层面清晰感知到的、深及灵魂的疲惫感。
这种“疲惫感”,与她之前分析U.G-0与“翼魔”空战后消失的影像时,产生的那种模糊疑虑,惊人地重合了。
她关掉战斗录像,调出了内部数据库中,所有与U.G-0出现前后相关的、被标记为“低关联度”或“环境干扰”的零星报告。
这些信息碎片,平日会被她的理性思维自动过滤,但此刻,在她心湖已被投入“疲惫”这颗石子后,却泛起了不同寻常的涟漪。
她开始以一种全新的、寻找特定模式的眼光重新审视它们。
首次出现(对阵U.G-01“屠夫”): 战场后续清理报告中提及,在巨人最初现身地点附近区域,能量探测曾记录到一段极其微弱且迅速衰减的同源能量信号,指向一片废墟。
同时,有外围巡逻队员模糊提到,在战斗结束后的混乱中,似乎瞥见一个“浑身湿透沾满污垢、行动极为不便,独自蹒跚消失在废墟小巷深处”的男性身影,其衣着颜色与常见外卖员制服相似。
此条记录因无法核实且与巨人本体无关,被列为低优先级。
第二次出现(对阵U.G-02“翼魔”): 在巨人坠落并消失的核心区域,勘查报告明确指出,在巨人能量信号彻底消散点下方,一堆废弃纸箱和篷布堆积物中,发现了一个明显的人形凹陷痕迹。
痕迹显示,有一个“人类体型个体”在此处重伤坠落并自行离开。
现场未发现此个体,但根据现场零星痕迹判断,其离开时状态极差,应是挣扎移动。
几乎同时,远离战场的一个老旧小区附近,有居民反映看到一名“浑身脏污、扶着墙壁艰难行走,仿佛随时会倒下”的男性返回住所。
第三次出现(对阵U.G-03“巨铠”): 战场周边区域巡查记录。在巨人消失后约二十分钟,于一条远离主战场、被废墟阴影笼罩的狭窄后巷中,发现一道短暂的、仿佛有人沿墙滑坐在地的摩擦痕迹。
附近居民区入口的模糊监控影像,捕捉到一个“扶着墙壁,步履极度蹒跚,几乎无法独立行走,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的身影,进入了某栋老旧居民楼。
外卖员……
林雨晴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敲击。
这个职业太普通,太不起眼,像城市的毛细血管,遍布每一个角落。
单独看任何一次,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巧合。
但……真的全是巧合吗?
一个大胆、荒谬,却让她心脏微微收紧的假设,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那个拥有神明之力、守护城市的巨人,其在人类社会的身份,或者说,他作为“人”的一面,难道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甚至有些落魄的外卖员?
那光芒万丈、顶天立地的身影背后,隐藏的是一个会在战斗后咳着血、拖着濒临崩溃的身体,依靠顽强意志独自挣扎着的……普通人?
每一次胜利的赞歌之下,都伴随着他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承受的、几乎致命的代价?
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几乎颠覆了她所有的科学认知。
U.G-0,那轻易粉碎巨型怪物的存在,其本体怎么可能与凡人划上等号?
怎么可能在展现出神一般的力量后,陷入如此狼狈不堪、虚弱至斯的境地?
理性在尖锐地提醒她,这概率渺茫,缺乏直接证据,更像是一种基于同情心的臆想。
但那种直觉,那种对“疲惫”和“代价”的深刻共情,以及这些在时间、地点、状态上吻合的线索,却让她无法轻易将这个念头摒弃。
如果……如果这是真的呢?
她想到了王猛上校那毫不掩饰的、对“非我族类”力量的忌惮与掌控欲。
想到了“样本采集计划”虽然暂时搁置,但相关设备和预案始终处于待命状态。
一旦U.G-0的身份,尤其是如此……“脆弱”的人类身份暴露,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是“微光”计划所期望的沟通与合作,还是更彻底的研究、控制乃至……解剖?
那些他拼上性命守护的人,是否会转而成为逼迫他、伤害他的力量?
她推动“微光”,是希望搭建理解的桥梁,而不是亲手为那个可能的、孤独的守护者,铺就一条通往实验室解剖台的路。
她不能冒这个风险。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沉重的责任感。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做出了决定。
这个推测,绝不能出现在任何正式报告里。
在获得确凿证据——无论是证实还是证伪——之前,这必须是她个人绝对的秘密。
但同时,她无法再对此视若无睹。她需要答案。
不是为了UG,而是为了她自己,为了那个可能背负着难以想象之重量的存在。
她开始行动,利用“微光”计划前期数据准备的权限,重新调阅那些被标记为低优先级的城市监控片段、医疗救助点的非重伤员记录、以及那个特定区域的外卖平台活动数据。
她的调查必须隐秘,如同在黑暗的森林中寻找一缕微光,不能惊动任何人,尤其是内部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
这违背了她一贯秉持的、将一切发现透明化的科学准则。
但此刻,她感到有一种东西,比程序正义更重要——在真相可能极其脆弱且暴露会带来毁灭性后果的时候,保护它,远比匆忙揭开它更为紧要。
她关闭了分析室的主灯,只留下一盏台灯,在昏黄的光晕中,她的眼神复杂而坚定。
疑惑的种子已然深种。
这场始于理性分析,却掺杂了越来越多感性羁绊的追踪,悄然开始。
她想知道,在那耀眼的光芒背后,隐藏着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灵魂?而那沉重的代价,又究竟由谁在默默承受?
夜还很长,她的追寻,刚刚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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