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的血腥味混着腐叶气息，在暮色中弥漫成一片粘稠的凝重。
李擎天扛着昏迷的易阙，胳膊上紧抓包袱（妙玉指引下已经寻回），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肋下的旧伤被少年的重量牵扯，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而后背新添的伤口更像有无数条小蛇在钻噬，那是肖云峰裂山掌的余劲还在作祟。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少年，易阙的脸白得像张纸，嘴唇却泛着诡异的青紫色，每道伤口渗出的黑血都带着淡淡的腥甜，那是六欲魔宗“蚀骨针”独有的毒性。
“往这边走。”妙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扶着一名胳膊被划开的师妹，素色僧袍上沾着的血渍在夕阳下格外刺眼，“旧志上说，穿过前面的‘一线天’，就是迷魂崖。”
妙玉指向左侧一道被藤蔓遮掩的窄缝，那里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缝隙深处隐约可见云雾流动的白影。李擎天点头，六扇门的卷宗里提过这处险地，崖底常年被云雾笼罩，连最顶尖的追踪术都难以穿透。
他先将易阙递给圆脸小尼，自己矮身钻进窄缝。两侧的岩壁带着沁骨的凉意，刮得他手臂生疼，却恰好能抹去衣袍上的血迹——这是六扇门“无痕匿踪术”的要诀，利用地形消除一切物理痕迹。
身后的女尼们鱼贯而入，圆脸小尼抱着易阙的朴刀，被岩壁蹭得直吸气，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出声，只有当李擎天回头递来一个“放心”的眼神时，才敢偷偷抹掉眼泪。
穿过一线天，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巍峨大山如巨兽般盘踞在暮色中，半山腰的云雾像煮沸的奶水般翻腾，山顶的悬崖则如刀削斧劈，直插云霄。李擎天放下易阙，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汗，嘴角终于扯出一丝笑意：“就是这里了。”他摸出腰间的匕首，开始切割自己的衣襟，“我先下去探路，你们在此运功。”
“总捕头，这崖……”圆脸小尼踮脚往下望，顿时吓得捂住嘴，“掉下去就成肉泥了！”
“掉下去才好。”李擎天将撕成条的布帛与青藤缠成绳索，又削出三支硬木钩爪，“肖云峰那群人精，只敢走阳关道。”他看了眼妙玉，“师太，劳烦照看她们。”说罢，抓着绳索纵身跃下。
崖壁上的青苔湿滑如油，李擎天却如壁虎般稳当。他脚踩在自己用匕首刻出的红点上，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岩石最坚硬的脉络处——这是六扇门“踏石诀”的精髓，哪怕闭着眼也能判断受力点。
云雾在他身边流动，带着草木的腥气，他能清晰地听见上方女尼们压抑的呼吸声，也能听见极远处肖云峰暴怒的咆哮，那声音撞在山壁上，碎成无数尖利的碎片。
一炷香后，李擎天双脚落在一片柔软的苔藓上。
谷底竟是个圆形盆地，四周石壁如铜墙铁壁，中央有一汪碧绿的潭水，水面浮着几片巨大的荷叶，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香，没有丝毫毒瘴。
李擎天先将钩爪放在苔藓最厚的地方，又在东侧找到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山缝，将陛下御赐的包袱塞进去，用碎石和藤蔓掩盖好——这包袱里的天材地宝是陛下给净月大师的回礼，绝不能落入魔门之手，哪怕他们都死了，也得让这些宝贝留在干净地方。
返回崖顶时，女尼们正围着易阙打坐。圆脸小尼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努力挺直脊背，双手结着不太标准的法印。李擎天落地的动静惊动了她们，妙玉率先睁眼，眼底的担忧藏都藏不住：“谷底……安全吗？”
“比长安的六扇门牢房还安全。”李擎天笑了笑，将钩爪分发给众人，“抓稳绳索，脚踩红点，我在下面接应。”
妙玉第一个抓住绳索。她毕竟是炼气中期的修为，下降时虽慢却稳，每到一处红点便停顿片刻，给后面的人做示范。圆脸小尼排在第三，刚下了不到五十丈，脚下突然打滑，整个人向后倒去，惊得她失声尖叫。就在这时，一只手稳稳抓住了她的手腕——李擎天不知何时停在她下方的红点上，另一只手还抓着绳索，掌心的老茧蹭得她手腕发痒，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踩实了再动。”他的声音透过云雾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小尼红着脸点头，脚趾死死抠住石缝，直到李擎天松开手，才敢继续往下挪。这般有惊无险地折腾了半个时辰，最后一名女尼终于落地，腿一软就坐在苔藓上，浑身的冷汗把僧袍都浸透了。
李擎天顾不上喘口气，先将易阙抱到盆地中央的空地上。少年的呼吸依旧微弱，胸口的针孔周围凝结着黑紫色的血痂，像开了一片诡异的花。
伸手按住易阙的丹田，指尖立刻传来一阵狂暴的震动——少年体内的混元一气功内力正在疯狂冲撞，却被蚀骨针的毒素死死缠住，两股力量在经脉里撕咬，看得李擎天心口一紧。
“妙玉师太，取九转还魂丹。”他沉声道，自己则盘膝坐在易阙身后，双掌抵住少年的背心，“还有那株千年雪莲，分一半给师妹们。”
妙玉应声打开包袱。锦盒里的九转还魂丹通体浑圆，泛着莹白的光泽，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那是用三十六种仙草炼制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有的气息。她刚要将丹药喂给易阙，却被李擎天按住手：“先别急，我得先理顺他的气脉。”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催动内力。一股浑厚的气流如温水般注入易阙体内，刚触碰到那股狂暴的内力，就被狠狠撞了回来。
李擎天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这蚀骨针的毒素竟能腐蚀内力，难怪易阙醒不过来。他咬了咬牙，改变法门，将内力化作无数细丝，顺着易阙的经脉一点点渗透，像抽丝剥茧般缠绕住那些乱窜的气流。
这个过程异常煎熬。李擎天能清晰地感觉到毒素在啃噬自己的内力，每过一处经脉，都像有无数细针在扎刺。他的额头渗出冷汗，顺着下巴滴在易阙的衣襟上，与少年的血混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当第一缕内力终于顺着易阙的任督二脉循环一周时，他突然收掌，易阙“噗”地吐出一口黑血，那血落在苔藓上，竟冒起了丝丝白烟。
“好了。”李擎天瘫坐在地，浑身脱力，却笑了，“气脉顺了，现在喂药。”
妙玉连忙将九转还魂丹塞进易阙嘴里。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润的暖流，顺着少年的喉咙滑入腹中。
不过片刻，易阙的眉头忽然舒展，原本急促的呼吸变得悠长，胸口的针孔竟开始渗出淡红色的血——那是毒素被压制的迹象。更神奇的是，他周身渐渐泛起一层莹白的光晕，光晕里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光点，像萤火虫般钻进他的毛孔，那些狰狞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这丹药……”圆脸小尼看得目瞪口呆，“比师父的金疮药厉害多了！”
李擎天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那株千年雪莲。
雪莲足有巴掌大，花瓣如冰晶般透明，凑近了能看见里面流动的寒气，那是生长在昆仑雪山之巅百年才能凝聚的精华。他从中掰下一半，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
雪莲入口即化，一股极寒的气流瞬间涌入丹田，李擎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立刻运转内力引导这股寒气——这正是六扇门“寒玉功”的要诀，以极寒之气淬炼经脉。
寒气顺着他的经脉游走，所过之处，受损的脉络竟发出“噼啪”的轻响，像是结冰的河流被瞬间解冻。
李擎天能清晰地感觉到，之前用精血催动“五虎断魂”导致的气血亏损正在快速恢复，肋下的旧伤和后背的新伤都在发麻发痒，那是皮肉重生的迹象。更神奇的是，他周身渐渐泛起一层淡淡的白霜，白霜中夹杂着金色的光点，那是雪莲蕴含的天地灵气在滋养他的根基。
“总捕头身上……好舒服的气息。”圆脸小尼凑得近，只觉得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自己胳膊上的伤口竟不疼了，原本滞涩的内力也顺畅了不少。
妙玉也有同感。她看着李擎天身上的白霜越来越浓，连带着树棚里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自己丹田内的内力竟隐隐有突破的迹象。她将另一半雪莲分成七份，递给师妹们：“含着运功，对修为有好处。”
圆脸小尼小心翼翼地接过自己那片，雪莲入口冰凉，带着一丝淡淡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顿时觉得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她偷偷打量李擎天，见他闭着眼，眉头却微微舒展，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想必是雪莲的效力正在发挥。
树棚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火堆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李擎天周身的白霜渐渐散去，露出的皮肤上泛着健康的红晕，原本苍白的嘴唇也恢复了血色。他缓缓睁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精芒——这次不仅伤势尽复，连未曾松动的炼神返虚后期瓶颈，竟也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
他看向易阙，少年依旧昏迷，却脸色红润，呼吸平稳，胸口的伤口已经结痂。李擎天松了口气，转头对妙玉道：“这小子命硬，明天天亮应该就能醒。”
妙玉点头，将最后一点雪莲含在嘴里，闭上眼开始运功。她能感觉到雪莲的寒气在滋养经脉，丹田内的内力如溪流般缓缓增长，之前与魔门弟子交手时耗损的真气正在快速回补。
不知过了多久，火堆渐渐熄灭，只剩下一堆暗红的炭火。妙玉缓缓睁开眼，见其他师妹还在打坐，李擎天也闭目养神，周身气息绵长。她起身想添些柴火，刚转过头，就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易阙不知何时醒了，正支着下巴凑在她面前，两人的距离不过半掌，他的呼吸拂在她的脸颊上，带着九转还魂丹淡淡的药香。少年的嘴角挂着惯有的嬉皮笑脸，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哟，师太，偷看我多久了？”
妙玉猛地向后缩了缩，脸颊瞬间红透，连耳根都烧了起来。她刚要开口呵斥，却见易阙突然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谢了。”
这声道谢轻得像叹息，却让妙玉的心猛地一跳。她抬头看他，少年已经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正挑眉看着她，仿佛刚才那句道谢只是幻觉。
谷底的寂静被这突如其来的互动打破，而在他们看不见的悬崖上方，云雾正缓缓涌动，几道黑影顺着绳索悄然下降，带着浓烈的魔气，越来越近。
却说另一边，迷魂崖顶。
数个时辰前，肖云峰一脚踹碎身边的巨石，轰鸣声响彻山谷。莲台妙法的佛光虽然只困住他们半柱香，却足够李擎天跑出十里地，此刻他眼前的密林里，只有几处被刻意掩盖的脚印，显然是对方故意留下的幌子。
“废物！一群废物！”他的声音带着蚀骨的寒意，手里的骷髅头拐杖重重顿地，杖顶的骷髅眼眶里闪过两点幽光，“连个受伤的人都追不上，留你们何用！”
身后的魔门弟子们吓得纷纷跪倒，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都知道，这位补天阁大长老最是喜怒无常，去年有个弟子因为递茶慢了片刻，就被他活生生剥了皮，做成了练功的鼎炉。
“大长老息怒！”一个瘦高的六欲魔宗弟子突然开口，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弟子……弟子略懂追踪之术，或许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肖云峰眯起眼睛，枯槁的手指摩挲着拐杖上的骷髅牙齿：“哦？你有什么本事？若是敢骗我，就让你尝尝‘点天灯’的滋味——把人吊在油缸里，从脚烧起，让你在烈火里活够三天三夜。”
弟子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李擎天虽然狡猾，却不知落叶下的泥土会留下浅痕。您看这边，”他指着一处被踩扁的蕨类植物，“这植物的根茎有韧性，被踩后要半个时辰才能恢复原状，而痕迹朝向西北，正是迷魂崖的方向！”
肖云峰俯身细看，果然在蕨类植物的根部看到几处浅淡的压痕，压痕边缘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碎屑——那是六欲魔宗蚀骨针的毒素残留。他顿时冷笑一声：“有点意思。若能找到人，赏你一枚‘化功丹’，助你突破炼气化神后期。”
“谢大长老恩典！”弟子喜出望外，连连磕头，额头上磕出了血也浑然不觉。他起身带路，动作极为专业，时而蹲下嗅闻空气中残留的气息，时而用手指捻起泥土细看，很快便锁定了正确的方向。
肖云峰跟在后面，看着弟子精准地避开李擎天留下的假痕迹，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这小子虽然修为低微，追踪术却有几分门道，留着或许能派上用场。他瞥了眼身边的七情神教长老，冷声道：“看到了吗？废物就该有废物的样子，别总想着抢功。”
长老脸色一白，连忙低头：“是，大长老教训的是。”
一行人沿着痕迹向迷魂崖逼近，速度虽慢，却一步未错。那名六欲魔宗弟子不时停下脚步，指着崖边的绳索痕迹道：“大长老，他们……他们似乎下去了！？”
肖云峰走到崖边，低头看着翻涌的云雾，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李擎天啊李擎天，你以为躲到崖底就能活命？真是天真！”他对身后的弟子们道，“下去！把他们抓上来，男的碎尸万段，女的……带回魔门，给你们当鼎炉！”
“是！”弟子们齐声应道，抓着绳索向谷底滑去。黑色的身影在云雾中穿梭，带着死亡的气息，一点点逼近那片暂时安宁的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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