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时间回到一周前。
张明宇主任风尘仆仆地抵达了魔都，来到了华国乃至世界都享有盛誉的魔都光源（SSRF）。
这座巨大的、形如鹦鹉螺的银白色建筑，是现代科学探索微观世界的超级眼睛。
其内部，无数电子以近光速奔跑，发出从红外到硬x射线的强烈同步辐射光，照亮着材料科学、生命科学、化学物理等众多领域的前沿。
张明宇要见的，正是掌管着这其中几条至关重要x射线谱学线站分配大权的关键人物——线站委员会首席科学家，秦永臻研究员。
在秦永臻那间可以俯瞰整个光源中央大厅的办公室里，两位老对手再次见面了。
秦永臻年纪与张明宇相仿，但气质截然不同。
张明宇像一把淬火的战刀，锐利而充满实战的锋芒；
而秦永臻则更像一块经过精密打磨的冰，冷静、剔透，带着一种居于仪器世界顶端的、近乎苛刻的纯粹感。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审慎。
“明宇？真是稀客。”秦永臻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热情，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听说你在大连搞了个大项目，怎么有空跑到我这里来了？”
言语间似乎对张明宇之前的“抱怨”有所耳闻，甚至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调侃。
张明宇也不客气，坐下后直接将那份厚重的报告放在了秦永臻的红木办公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老秦，闲话少说。我是来给你送‘大礼’的。”张明宇开门见山，目光灼灼。
秦永臻挑了挑眉，目光扫过那份报告的封面——《基于Ac-tEm与dRL-贝叶斯联用技术对bi2Se3\/cdSe异质结电化学界面动态过程的原子尺度原位观测初步报告》。
标题很长，很专业，但也很大胆。
“原子尺度？原位观测电化学界面？还是动态过程？”
秦永臻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那并非笑容，而更像是听到某种过于乐观宣称时的不以为然。
“明宇，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拿着‘突破性’的申请来找我要机时吗？”
“其中至少一半，其实验设计的物理基础都值得商榷。”
他轻轻将报告推回一点：“你的团队勇气可嘉，但这个领域的噪声和实验产出之多，你我都清楚。”
“想用我的线站，尤其是xAS和pdF联用的高分辨机时，需要更扎实的前期工作和更严谨的论证。”
这就是秦永臻，永远的标准至上，怀疑一切。
若是往常，张明宇此刻恐怕已经要开始拍桌子了。
但今天，他反而笑了，是一种带着强大底气的、甚至有点“可怜”对方还在旧范式里的笑。
“老秦啊老秦，”张明宇身体前倾，手指点着那份报告，“我知道你疑心重，眼高于顶。”
“所以，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也不是来‘申请’机时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我是来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参与并见证一场原位表征领域范式革命的机会。”
秦永臻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被张明宇异常自信的态度勾起了一丝真正的好奇。
“哦？革命？口气不小。”
“是不是口气大，你看了就知道。”张明宇再次将报告推过去，“打开，直接看第三章，动态数据结果部分。跳过那些繁琐的过程描述，直接看核心图表。”
秦永臻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伸手翻开了报告。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让张明宇如此底气十足。
办公室里陷入了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起初，秦永臻的目光是快速而审视的，带着惯有的挑剔。
但很快，他的翻页速度慢了下来。
他的身体不知不觉地坐直了，眉头微微蹙起，眼神变得越来越专注，越来越锐利。
当他看到那组连续拍摄的、清晰显示出单根原子柱在电化学偏压下如何起伏、调整以适应离子嵌入的高分辨图像序列时，他的呼吸骤然一停。
当他看到那几乎没有任何噪声干扰的、完美展示出Se元素化学价态在正负偏压下可逆震荡的x射线能谱图时，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纸页。
当他看到通过贝叶斯算法融合多源数据后重构出的、那张色彩编码的、直观展示出锂离子浓度在界面处随时间空间动态演化的三维图谱时……
秦永臻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这不可能！”他失声低语，“这是……在液体环境、外加偏压下得到的数据？”
“信噪比怎么可能达到这种程度？束流漂移和辐照损伤呢？你们是怎么……”
他猛地顿住，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但目光却死死盯着张明宇，意义不言自明——他需要一个解释。
张明宇享受地看着老对手那罕见的震惊表情，心中畅快无比，仿佛多年来在机时申请上受的“委屈”都得到了补偿。
“不可能？”张明宇笑了，“老秦，数据就摆在这里。”
“至于怎么做到的，报告前两章有简要方法，涉及核心算法和硬件改造细节，属于合作机密。”
“但你也是顶尖专家，应该能看出这些数据的真实性和价值。”
他身体靠回椅背，好整以暇地说：“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在吹牛吗？”
“还觉得我的实验设计物理基础值得商榷吗？”
秦永臻没有立刻回答。
他再次低下头，飞快地翻回前面的章节，快速浏览着实验方法部分，越看眼神越是凝重，越是明亮。
“深度强化学习用于束斑锁定……双石墨烯微流腔……多源信号贝叶斯融合……”
他喃喃自语，每一个关键词都让他感到一种技术上的震撼和思路上的冲击。
这些都是极其前沿甚至闻所未闻的思路！
但结合眼前这无可挑剔的数据结果，他又不得不承认，对方很可能真的找到了一条突破现有技术壁垒的全新路径！
良久，秦永臻再次抬起头，眼中的震惊已经化为一种极度复杂的情绪，有惊叹，有欣赏，有强烈的好奇，甚至还有一丝……不甘？
仿佛不甘心自己坚守的堡垒被对方以这样一种方式攻破。
“你们……是怎么想到的？”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是我想到的。”张明宇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奇特的神色，“是一个年轻人，一个你无法想象的年轻人主导的。”
“我们大连化物所，只是他选择的合作伙伴和执行者。”
“年轻人？”秦永臻更加惊讶了。
他原本以为这是张明宇团队厚积薄发的成果。
“他叫郝奇。玉泉大学的本科生。”张明宇抛出一个更重磅的消息，“这份报告里所有的核心理论模型、技术路线、实验方案，都出自他之手。”
“本科生？！”秦永臻彻底失声，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简直比看到那些数据本身更让他感到荒谬和震撼！
一个本科生，主导了这种级别的研究？
“我知道这难以置信。”张明宇理解地点点头，“我当初的反应比你更夸张。”
“但事实就是如此。他是真正的天才，是来打破我们这些老家伙认知局限的人。”
他指了指报告：“现在，你还怀疑这份‘礼物’的分量吗？”
秦永臻沉默了。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报告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运行的微弱声音。
几分钟后，秦永臻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深处却蕴含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你们需要什么样的机时？”
张明宇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知道，秦永臻这关，过了！
而且是以一种远超他预期的方式——不是施舍，而是认可和渴求。
他立刻坐直身体，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与郝奇详细讨论过的实验方案：“我们要bLo1b线站，至少连续120小时的高质量机时。需要xAS（从Se的K边到cd的L3边）和high-energy xRd for pdF联测，环境控制精度要达到0.1K，光束稳定性……”
他提出了一连串极其苛刻的要求，这些要求以往足以让任何线站管理人员皱眉头甚至直接拒绝。
但此刻，秦永臻听得极其认真，甚至不时点头。
“可以。”听完后，秦永臻几乎没有犹豫，“bLo1b线站下个月有一个原定的重点实验因故延期，我可以把那个窗口调给你们。”
“120小时可能有点紧张，但我尽量协调。”
“你们要求的环境和控制精度，我会亲自盯着技术团队保障。”
态度发生了180度的转变！
张明宇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他知道，这就是硬核数据的威力！
在真正的科学价值面前，一切壁垒都会为之让路。
“不过，”秦永臻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张明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个项目，我要深度参与。”秦永臻的语气不容置疑，“不仅仅是提供机时，我要作为合作者加入。”
“我对你们的数据处理算法，尤其是那个贝叶斯多源融合和dRL控制模块非常感兴趣。”
“而且，同步辐射数据的解析和建模，我相信我的团队能提供不可或缺的支撑。”
他不是在请求，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要求一个应有的位置。
张明宇笑了，这正是他期望的。
将秦永臻这样的大佬绑上战车，后续的许多事情都会顺利得多。
“当然欢迎！”张明宇伸出手，“秦首席的加入，是我们的荣幸。具体的合作细节，我们可以稍后详谈。”
“郝奇那边，也一定会非常期待与您的交流。”
两只手用力地握在一起。这一次，不再是竞争对手的较量，而是基于共同科学追求的强大同盟的诞生。
“我需要尽快看到更详细的技术细节和样品参数，以便优化光束线设置。”
秦永臻一旦进入合作状态，立刻展现出极高的效率，“另外，安排一下，我希望尽快见见那位……郝奇同学。”
“没问题！我马上联系大连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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