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代价是惨重的。
野狐堡内外弥漫着血腥与硝烟混合的焦糊味,久久不散。堡墙上下,士兵们倚着垛口或瘫坐在泥地里,人人带伤,疲惫得连手指都不想动弹。阵亡者的遗体被一具具抬回,整齐地排列在校场一角,盖上简陋的草席,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伤兵的呻吟声从临时充作医棚的几间大屋里不断传出,陈郎中带着几个略懂包扎的妇人忙得脚不沾地,草药的味道混合着血腥气,令人窒息。
清点结果很快出来。阵亡二十一人,重伤失去战斗力的十五人,轻伤几乎人人皆有。其中,王五负责的西北主战场损失最大,阵亡者多是坚守哨卡、死战不退的护屯队新兵。而张狗儿负责的西南方向,凭借地形优势伤亡稍轻,但张狗儿本人为堵住缺口,身先士卒,左臂被刀斧严重劈伤,深可见骨,失血过多,至今昏迷不醒。
缴获的物资与付出的鲜血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压抑和悲伤的气氛笼罩着堡寨。白日的亢奋退去后,是深深的疲惫和后怕。许多新兵看着同伴冰冷的尸体,忍不住低声啜泣。即便是老兵,也面色沉重。
林天拖着同样疲惫的身躯,一一巡视伤兵,查看阵亡者遗容。他亲手为一名至死仍紧握长矛的新兵合上双眼,动作缓慢而沉重。他没有说什么慷慨激昂的话,只是默默地走着,看着,将每一份牺牲和痛苦刻在心里。
最后,他站在校场的高台上,望着下方幸存的人们。他的声音因嘶喊而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弟兄们!”他开口,台下一片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我们赢了,但我们也失去了很多好兄弟。”林天目光扫过那排盖着草席的遗体,“他们死了,我们活着。活着的人,要记住两件事。”
“第一,记住他们为什么死!他们不是为了我林天,是为了你们身后的父母妻儿,是为了这堡子里能继续冒起的炊烟,是为了咱们能活下去!这片土地,是用血浇灌的!谁想夺走,就得用更多的血来换!”
“第二,记住我们为什么能赢!不是因为我们比鞑子更能打,是因为我们有墙可依,有壕可守,有弩箭,有震天雷,有掷雷勺!更因为咱们兄弟齐心,听号令,肯拼命!是因为咱们提前挖了坑,设了伏,流了汗!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哭有用吗?哭能把死人哭活吗?哭能吓退外面的豺狼吗?不能!我们能做的,就是把墙修得更高!把壕挖得更深!把弩箭造得更多!把本事练得更强!让下一次来的敌人,死得更多!更惨!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死去的弟兄!才能让活着的人,更好地活下去!”
“从今天起,野狐堡没有孬种!只有两种人:死去的英雄,和活着的好汉!告诉我,你们是想当英雄,还是想当好汉?!”
短暂的沉默后,不知是谁先嘶哑地喊出一句:“当好汉!杀鞑子!”
随即,呼喊声汇成一片,虽然疲惫,却带着一股被悲痛点燃的狠劲:“当好汉!杀鞑子!”“报仇!”“修墙!练兵!”
悲伤化为了力量,恐惧被压入了心底。求生的欲望从未如此强烈。
接下来的日子,野狐堡像一头受伤的野兽,默默舔舐伤口,同时磨砺着更加锋利的爪牙。
抚恤和奖励第一时间落实。阵亡者和重伤者家属得到了加倍的粮食和布匹抚恤,并承诺由堡内供养其生活。林天和孔文清亲自将抚恤送到每家每户。有功将士得到了酒肉赏赐和公开表彰,尤其是死战不退的几个小队,被立为楷模。
匠作区的地位空前提高。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些“奇技淫巧”在战场上救命的价值。赵瘸子被奉为上宾,他提出的材料和要求被优先满足。燧发枪的改进和量产被提到最优先级别,虽然困难重重。弩箭和震天雷的生产昼夜不停。徐哑巴甚至开始尝试为少数精锐打造简易的胸甲片,虽然产量低得可怜。
军事训练更加贴近实战。新兵们被混编入经历过血战的老兵队伍中,由老兵传授经验。训练重点强调了小队配合、战场纪律、以及如何利用工事和远程武器最大限度杀伤敌人、保护自己。林天甚至组织了多次针对性的防御演练,模拟敌军从不同方向进攻时的应对方案。
孔文清的管理愈发精细。他利用缴获的布匹,改进了军服,至少让士兵们有了统一的标识。流民的分工更加明确,建立起一套基于劳动贡献换取口粮和物资的初步分配制度,效率提升了不少。他还组织识字的流民,开始尝试记录野狐堡的“大事记”,从林天到来至今,点点滴滴都不放过。
黑山堡的吴老四果然没能熬过开春的巡查。据说被查出贪墨军饷、纵容部下行凶、防务废弛等多项大罪,已被锁拿送交上级卫所问罪。新任的黑山堡守备姓孙,名传业,据说是走了某位兵部老爷的门路下来的,之前在京营当差,是个没什么边镇经验的“空降”官员。
这位孙守备到任后,倒是雷厉风行地整顿了黑山堡的军纪,还派人给周边几个堡寨,包括野狐堡,送来了例行公事的文书,要求上报防务情况、人员钱粮数目,语气倒是比吴老四时期客气不少,但字里行间透着一种上官的疏离和程式化。
林天和孔文清仔细研究了这份文书,决定采取不卑不亢的态度。回文由孔文清执笔,用语恭敬,但关于具体兵力、粮草储备等关键数据则模糊处理,只强调堡小民贫、尽力守土,并隐晦提及近日曾有不明匪类袭扰,请求上峰支援钱粮军械。
这既是对新守备的试探,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更让人意外的是,“昌隆行”再次派来了人。这次来的不是大队人马,只有一个看似账房先生的老者带着两个伙计,赶着一辆小车,车上装着一些常见的药材和布匹。
老者见到林天,态度谦恭,送上礼物,绝口不提上次被拒之门外的事情,只是笑着说:“东家听闻野狐堡前番力挫宵小,保境安民,特命小人前来道贺。些许薄礼,不成敬意,权且为受伤的军爷们调养身体。”
对方消息之灵通,让林天心中暗惊。他不动声色地收下礼物,表达了谢意。
那老者寒暄几句后,话锋微转,压低声音道:“林大人,我家东家还有句话让小人带到。听说黑山堡新来的孙守备,年少气盛,急于立功,背后又有些来历…大人您这边刚经历恶战,声名在外,怕是…木秀于林啊。有时,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若有什么难处,或需互通有无,昌隆行或可略尽绵薄之力。”
这番话,几乎是明示了昌隆行有意结交,甚至可能提供某种庇护或交易渠道,同时也暗示了黑山堡新守备可能带来的麻烦。
林天沉吟片刻,没有立刻答应,只是道:“贵东家好意,林某心领。野狐堡小地方,只求自保,无意纷争。若真有公平买卖之日,林某自然不会拒绝。”
老者似乎料到如此,也不强求,笑眯眯地又客套几句,便告辞离去。
送走昌隆行的人,林天眉头紧锁。这昌隆行步步为营,善意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目的?而那黑山堡的新守备,又将是友是敌?
野狐堡在血火中暂时站稳了脚跟,但周围的迷雾却似乎越来越浓。它就像暴风雨中顽强生长起来的一棵小树,根基渐稳,却要面对来自四面八方、明暗交织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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