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城低下了它高傲的头颅,送出的劳军物资堆积如山。林天并未因此志得意满,或是急于入主这座府城。他深知,一时的武力威慑只能换来表面的顺从,真正的根基,需要扎在更坚实的土壤里。
黑山卫主力依旧驻扎在城外那座经营日久的营寨,只是规模扩大了许多,防御工事也更加完善,俨然一座功能齐全的军事要塞。林天拒绝了城中士绅发出的种种宴请,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对现有地盘的巩固和消化上。
首要之事是整编与消化。接连的战斗带来了大量俘虏,既有流寇降卒,也有杨国柱麾下的家丁。如何处置这些人,关乎稳定。林天采取了分而化之的策略:对流寇降卒,进行严格甄别,罪大恶极、冥顽不灵者公开处决以儆效尤;其余大部分被裹挟的贫苦人,则与之前吸纳的辅兵合并,组成独立的“屯垦营”,由可靠军官带领,在营地周边划定区域进行军屯,种植粮食蔬菜,并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和思想管教。表现优异者,未来可逐步吸纳进入战兵序列。
对投降的官军家丁,处理则更为谨慎。这些人成分复杂,不少是兵痞子。林天将其打散,混编入各哨,由黑山卫的老兵进行一对一“帮带”,既利用其军事技能,又防止他们结伙生事。同时,军法官加强了纪律巡查,对任何违反军纪的行为,无论出身,严惩不贷。
一番整顿下来,黑山卫的规模非但没有因战斗减员而缩小,反而膨胀至近五千人,虽然新编人员战斗力有待磨合,但框架已然搭起,凝聚力在严格的制度和相对公平的待遇下逐步增强。
其次,是确立秩序,收取民心。林天以“协防营务处”的名义,发布安民告示,宣布在自己控制的区域(主要是大营周边及通往魏县的道路沿线)减免部分苛捐杂税,严禁军队扰民,鼓励流民返乡耕种,无主荒地可由屯垦营代为垦殖,三年后归还本主或由垦殖者承佃。
同时,他派出手下那些识文断字、经过讲武堂熏陶的军官,组成数个“宣抚队”,深入周边残存的村落,宣讲政策,惩治零散土匪和欺压百姓的胥吏豪强,帮助村民恢复生产。黑山卫的“货郎队”也扩大了活动范围,公平交易,互通有无。
这些措施起初遭到怀疑和观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看到黑山卫确实秋毫无犯,并且能有效保护地方免受土匪溃兵骚扰后,民心开始慢慢转向。一些村落甚至主动请求黑山卫派兵驻扎保护。一种不同于大明官府统治的、以军事实力为后盾的新的秩序,在这片饱经战乱的土地上悄然萌芽。
内部梳理的同时,林天并未忘记外部的威胁与机遇。大名府城内的杨国柱称病不出,府衙政务由几位佐贰官维持,对黑山卫的存在采取了默认态度,供给虽不积极,也不敢再克扣。但林天知道,这暂时的平静下,暗流从未停止。
周青的情报网络重点转向了两个方向:一是继续监控大名府城内各方势力的动向,尤其是与杨国柱关系密切的将领和士绅;二是遵照林天的指示,开始尝试向南渗透,目标直指运河盐路。
这日,周青带回了一个来自南面的重要消息。
“将军,我们派往南边的人,在东昌府(今山东聊城)一带,接触到了一个从扬州北上的小商队。商队首领姓钱,主要做南北杂货生意,但言谈间对盐事颇为熟悉,而且…他似乎对‘裕泰’盐行颇有微词,抱怨其垄断码头,挤压小商贩生存空间。”
“哦?”林天来了兴趣,“这个钱老板,人现在何处?”
“就在东昌府城内。我们的人以采购货物为名与他接触过几次,此人颇为谨慎,但似乎有意寻找新的靠山或渠道。他透露了一个消息,近期有一批数量不小的‘私货’要从扬州经运河北上,但走的可能不是常规路线,似乎要绕开某些关卡,具体时间和路线他也不知,只是隐约听到风声。”
私货…绕开关卡…林天立刻联想到了金鳞会和军械走私。
“想办法,取得这个钱老板的信任。可以给他一些甜头,比如,承诺在我们的控制区内,他的商队可以得到保护和公平交易的机会。务必弄清楚那批‘私货’的详细情况。”林天下令道。
“是!另外…”周青顿了顿,低声道,“我们安插在漕帮内的眼线传来消息,漕帮内部清洗加剧,那位与昌隆行有牵连的长老已被少帮主软禁,其势力遭到铲除。但少帮主位置并未稳固,帮内仍有暗流。而且…有迹象表明,似乎有外部势力在暗中接触漕帮的其他实权人物。”
外部势力?林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金鳞会。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运河这条黄金水道。
“继续监视。必要时,可以给那位少帮主提供一些‘匿名’的帮助,比如,透露点他对手的不利消息。我们要的是一个混乱但可控的漕帮,而不是一个被某个未知势力完全掌控的漕帮。”
“明白!”
处理完这些事务,林天走出中军帐,信步登上营中新建的了望塔。放眼望去,营寨井然有序,士兵们或在操练,或在屯垦,远处依稀可见几个村落的袅袅炊烟。这片土地,正从他的手中,一点点恢复着生机。
然而,他心中并无多少轻松。北方的后金内乱不知何时会结束,中原的流寇依旧肆虐,朝廷的腐败根深蒂固,而隐藏在暗处的金鳞会,更是如同毒蛇,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
他知道,自己脚下的根基还很薄弱。大名府的妥协是暂时的,南下的盐路危机四伏。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需要一个稳定的财源和后勤基地。
“讲武堂新一批学员选拔得如何了?”他问跟随在旁的孔文清。
“已初步选出五十人,多是军中表现优异的基层军官和立功士兵,也有几名主动来投的贫寒书生,正在接受基础课业教导。”
“加快进度。我们需要更多自己培养的人才。”林天沉声道,“另外,让匠作营优先研制一种更适合内地运输的偏厢车,要坚固、载重大、易于维护。未来,我们可能会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营寨,投向南方那广阔而混乱的天地。
扎根是为了更好地生长,而生长,注定要迎接更多的风雨。但他已别无选择,只能在这明末的乱世中,将手中的刀磨得更利,将脚下的根扎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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