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水，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入林小乐的鼻腔和喉咙。他猛烈地咳嗽着，每一次都感觉要把自己的肺给咳出来。冰冷、恐惧、窒息的余韵，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地缠绕着他。
他趴在颠簸的、充满了浓重鱼腥味的渔船甲板上，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抛上岸的咸鱼，除了喘气，什么都做不了。
“哈哈哈哈！”
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声，在他耳边响起。小马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全然不顾满身的血污和油渍，从怀里摸出一瓶已经被海水浸泡过的扁平酒壶，拧开盖子，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烈酒的辛辣，混杂着复仇的快意，让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病态的潮红。
“军师，你这脸色，比船底刮下来的生蚝还白！”小马哥拍着林小乐的后背，力气大得让他差点把刚缓过来的一口气又给憋回去，“刚才在船上那股子指点江山的威风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能在海里游个蝶泳回来呢！”
“咳咳……我谢谢你啊马哥……”林小乐有气无力地吐槽道，“我一个键盘侠，能完成‘信仰之跃’没直接沉底，已经是牛顿的棺材板被我踩穿了，你还指望我水下芭蕾？”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他连吐槽都显得底气不足。他转过头，看着远处那艘依旧灯火通明、警笛大作的“莱茵号”，那艘钢铁巨兽此刻像一个被捅了的马蜂窝，混乱而致命。警方的快艇，如同被血腥味吸引来的鲨鱼，一艘接一艘地围了上去。隐约还能听见断断续续的枪声，在夜空中回荡。
一场由他们亲手点燃的风暴，正在那片海域疯狂肆虐。
而他们，风暴的中心，却像一群最狼狈的逃兵，乘着一艘破渔船，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宋子豪站在船头，海风吹动着他湿透的衬衫，他面沉如水，目光如刀，遥遥地望着那片混乱的源头。他的身边，弟弟阿杰正熟练地掌着舵，避开所有可能存在的巡逻航线。
兄弟二人没有说话，但一个眼神的交汇，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团队的其他成员，那些伪装成“工程师”的退伍兵，此刻也都恢复了军人本色。他们沉默地检查着怀里用防水袋包裹好的“核心样本”，一个个虽然浑身湿透，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海面。
这才是真正的团队。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刻在骨子里的专业和信任。
林小乐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几个小时前，他还只是一个坐在格子间里，靠吐槽和摸鱼度日的社畜。而现在，他却刚刚从一场真实的、充斥着军火、黑帮与警察的漩涡中，惊险逃生。
这种感觉，比看任何一部4d电影都要刺激一万倍。
当然，如果能不亲身体验跳海环节，就更完美了。
“豪哥，”阿杰压低了声音，“我们直接去大屿山的那个安全屋。那里够偏僻，是个废弃的渔排，平时没人会去。”
宋子豪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那包同样湿透的香烟，抽出一根，却发现根本点不着。他烦躁地将整包烟扔进了海里。
“马哥他……没下重手吧？”宋子豪转头，看了一眼正喝得兴起的小马哥，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
“放心，豪哥。”阿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了解马哥，他有分寸。阿勇那条腿，估计是废了，但命还在。谭成少了一条最凶的狗，比直接杀了他，更让他难受。”
宋子豪沉默了。他知道，小马哥打断阿勇的腿，不仅仅是为了报三年前的一枪之仇，更是为了斩断他宋子豪最后的退路。
从这一刻起，他们和谭成之间，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渔船在黑暗中行驶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在一处远离主航道的、由几个破旧渔排组成的简陋码头靠了岸。
这里是大屿山最偏僻的一角，空气中除了海腥味，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木腐烂的气息。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几声不知名的虫鸣，更显此地的荒凉。
“到了，就是这里。”阿杰第一个跳上渔排，将缆绳系在了一根腐朽的木桩上。
所谓的安全屋，是一间搭建在渔排上的简陋木屋，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一阵大点的海风就能把它吹进海里。
屋子里，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阿杰从一个暗格里翻出了几盏煤油灯和一些干净的衣物、食物和烈酒。
昏黄的灯光，在狭小的木屋里摇曳着，将每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众人换上干燥的衣服，虽然大多都不合身，但那股暖意，却驱散了海水带来的刺骨寒冷。
林小乐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好了，现在，清点一下我们的‘战利品’。”宋子豪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气氛，瞬间由劫后余生的松弛，转为复盘战局的严肃。
一名被称为b1的“工程师”，小心翼翼地从防水袋里，取出了那个在甲板上立下汗马功劳的“工业内窥镜”。他熟练地卸下机身里的那张微型存储卡，将它放在了桌子中央。
另一边，A2也拿出了那个伪装成“震动频率分析仪”的录音设备，以及几枚伪装成螺丝帽的、已经被小马哥回收的窃听器。
所有的证据，都摆在了这张破旧的木桌上。
它们看起来毫不起眼，却蕴含着足以将谭成这个黑道巨擘彻底掀翻的恐怖力量。
“军师，”宋子豪的目光，落在了林小乐身上，“那个摄像头的画面，你看到了多少？”
林小乐放下姜汤，回忆着当时那惊心动魄的一瞥：“我看到了用帆布包裹的板条箱，箱子上有俄文标记。透过缝隙，我能百分之百确定，里面是AK-47。而且，那不是一个两个集装箱，从编号上看，至少有六个集装箱，用的都是那种做了伪装的喷漆。数量级……非常庞大。”
“录音呢？”宋子豪又看向小马哥。
小马哥灌了口酒，打了个酒嗝：“引擎室太吵，大部分都是噪音。不过，我让A2用的那个‘工业听诊器’，贴着通风管道，应该录到了一些阿勇和他手下在外面通道的对话。至于那几个窃听器，在警报响之前，应该也录到了一些东西。”
“处理这些数据，你有办法吗？”宋子豪再次将问题抛给了林小乐。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桀骜不驯的小马哥，都将目光集中在了这个看起来最无害的年轻人身上。在这次行动中，林小乐用他的“嘴炮”、他的计谋、他的“现代知识”，已经彻底赢得了这群亡命之徒的尊重。
“有。”林小乐点了点头。他从自己那个同样经过防水处理的背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他的宝贝疙瘩——一台电量还剩下百分之三十七的超薄笔记本电脑。
这是他穿越时，唯一带过来的现代高科技设备，也是他最大的底牌之一。
“音频降噪，图像锐化，这些都是基础操作。”林小乐一边说，一边快速地开机，将存储卡插入读卡器，“给我半个小时，我能把最有用的东西，都给你们提炼出来。”
看到林小乐那台充满未来感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以及他那行云流水般的操作，屋子里的众人，眼中都流露出一丝惊奇。他们愈发觉得，这个满嘴怪话的年轻人，身上充满了秘密。
“豪哥，马哥，各位，”林小乐一边操作着电脑，一边用他那标志性的吐槽语气，开始了战术分析，“现在我们手里的牌，基本上算是一对王炸了。谭成走私军火，证据确凿。这事儿要是捅出去，别说他那个‘德发贸易’，就是十个德发贸易，也得完蛋。”
“那还等什么？直接把东西交给报社，或者 anonymously 寄给廉政公署！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小马哥恶狠狠地说道。
“没那么简单。”林小乐摇了摇头，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马哥，你忘了码头上那些‘海鸥’了？”
“海鸥？”小马哥一愣。
“就是那些卧底警察。”林小乐解释道，“你想想，警方早就盯上了‘莱茵号’，但他们没有在船离港前动手，也没有在船靠岸后立刻抓人，而是选择在码头上布控。这说明什么？”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这说明，他们要么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要么……就是警队高层，有人在给谭成通风报信，想搞一出‘人赃并获’的大戏，顺便钓出谭成背后的大鱼。甚至，更黑一点想，可能警队里有谭成的保护伞，故意把水搅浑。”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看过《无间道》没有？这种时候，谁是人谁是鬼，根本分不清。我们现在把证据交出去，最大的可能，不是谭成完蛋，而是我们这群‘非法获取证据’的‘恐怖分子’，先被全港通缉。”
林小乐的一番话，让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小马哥脸上的酒意，都褪去了几分。他虽然冲动，但不傻。林小乐分析的这种可能性，在他们混迹的江湖里，简直是家常便饭。
“那你说，怎么办？”宋子豪沉声问道，他显然也认同林小乐的判断。
“所以说，这对王炸，不能当炸弹直接扔出去。得当成勒索的筹码。”林小乐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狡黠的微笑，像一只准备偷鸡的狐狸，“我们不找警察，不找媒体。我们直接找谭成本人。”
他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向众人。屏幕上，经过他快速处理的、从内窥镜里截取的一张高清图片，赫然在目——那截冰冷的AK-47枪管，和那个标志性的弧形弹匣，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谭成现在一定焦头烂额。船被警察扣了，货没了，心腹打手阿勇也废了。他就像一头受伤的、疑神疑鬼的野兽。这个时候，我们把这张照片送到他面前，告诉他，我们手里有全部的证据。你猜，他会怎么样？”
“他会发疯一样找我们，然后杀了我们！”小马哥想也不想地说道。
“不。”宋子豪却摇了摇头，他的眼中，闪烁着与林小乐如出一辙的智慧光芒，他已经完全跟上了林小-乐的思路，“他会怕。他会妥协。因为他不知道我们手里到底有多少东西，更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把东西交给他的对家，或者……交给那些他更惹不起的人。”
“没错！”林小乐打了个响指，“这就是信息差！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跟他硬碰硬，而是要利用这份证据，把他拉到我们的牌桌上来。豪哥，你想拿回你的一切，对吗？公司，地位，声誉……这些东西，光靠杀一个谭成是拿不回来的。但如果，我们能用这份东西，逼着他，把他吃下去的东西，一口一口，亲手吐出来呢？”
宋子豪看着林小乐，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毫无保留的欣赏。
他本以为，林小乐只是一个头脑灵活、善于变通的年轻人。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这个年轻人的狠辣和城府，丝毫不亚于他们这些在刀口上舔血的江湖人，甚至，看得更远，想得更深。
“我要他亲手建立的一切，在我面前，一点点崩塌。”宋子豪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声音，冰冷而决绝。
复仇的火焰，在所有人的眼中，重新燃起。
但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血腥与暴力。而是一场关于智慧、胆识与人性的，更加凶险的战争。
“那么，第一步，”林小乐将屏幕切换到一个空白文档，敲下了行动的标题，“就是给他送一份让他无法拒绝的‘开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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