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东风俱乐部的大门外，一派车水马龙的景象。
几辆在当时上海滩都算得上是顶级豪车的黑色斯蒂旁克，稳稳地停在了门口。车门打开，走下来几位气度不凡的人物。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中等，留着两撇标志性的八字胡，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暗纹绸缎唐装，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文玩核桃。他眼神锐利，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傲气，正是丁力口中的“黑豹张”，本名张啸林，在上海滩赌界成名数十年，以一手精妙绝伦的听骰绝技和阴狠毒辣的出千手法闻名。
跟在他身后的，也都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角色。有号称“千手观音”的白面书生，据说他换牌的速度快到肉眼无法捕捉；还有绰号“鬼见愁”的矮胖子，擅长各种心理战术和牌桌上的气势压迫。这几位，可以说是上海滩旧派赌术界的“顶流”人物，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却在丁力的撮合下，齐聚东风俱乐部。
林小乐领着宋文清和阿杰，早已在门口“恭候多时”。
他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地融合了急切、恭敬和一丝病急乱投医的慌乱。一看到黑豹张等人下车，他立刻快步迎了上去，姿态放得极低，双手抱拳，深深一躬。
“张前辈！王先生！李老板！晚辈林小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林小乐的声音里充满了诚恳，“几位前辈能拨冗前来，真是令我们这小小的东风俱乐部蓬荜生辉啊！”
黑豹张慢悠悠地转着手中的核桃，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林小乐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林老板客气了。我们也是受丁先生所托，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毕竟，这次的赌王大赛，关系到我们整个上海滩的脸面，不能让小日本看了笑话去。”
他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但语气中的那份居高临下，却毫不掩饰。在他看来，林小乐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毛头小子，靠着一个有特异功能的小子才闯出点名堂，如今那小子废了，这不就得低声下气地来求他们这些老前辈出山了吗？
“前辈说的是！是晚辈无能，才让局面变得如此棘手。”林小乐脸上露出惭愧之色，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几位前辈，外面风大，我们里面请，我已经备好了上好的龙井和雪茄，还请几位前辈赏光！”
在林小乐近乎谄媚的恭维和引领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了俱乐部。
一楼大厅里，此刻正是一片狼藉。东倒西歪的酒瓶，散落在地上的扑克牌，还有几个宿醉未醒的舞女正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发上打着鼾，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酒气和香水味的颓靡气息比昨天更加浓重。
而周星祖，正坐在一张赌桌旁，怀里抱着一个酒瓶，对着一副散乱的牌，眼神迷离，嘴里还念念有词：“对A……要不起……王炸！哈哈，我又赢了……”
看到这副景象，黑豹张等人眼中都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
“哼，这就是那个所谓的‘赌圣’？”千手观音王先生冷笑一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我看是‘酒圣’还差不多。就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别说去跟法国赌神斗，就是跟我手下的徒弟玩两把，都能让他输得当掉裤子。”
“英雄难过美人关，少年得志便猖狂，古来如此，没什么稀奇的。”矮胖子李老板揣着手，嘿嘿一笑。
黑豹张更是连看都懒得再看周星祖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他对林小乐说道：“林老板，看来传言非虚啊。这块料，是指望不上了。”
林小乐的脸上适时地浮现出羞愤和尴尬，他连连摆手，对宋文清喝道：“文清！还愣着干什么！快叫人把这里收拾干净！把……把他给我扶到楼上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是，老板。”宋文清立刻叫来几个伙计，七手八脚地将还在耍酒疯的周星祖架了起来，拖上了楼。
处理完这场“闹剧”，林小乐才再次满脸歉意地对黑豹张等人说道：“让几位前辈见笑了。唉，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我们楼上谈，楼上请！”
俱乐部二楼，一间最豪华的贵宾接待室内，早已摆好了精致的茶点和名贵的洋酒雪茄。
众人分宾主落座后，林小乐亲自为几位“前辈”挨个点上雪茄，倒上白兰地，姿态谦卑得像个随身伺候的小厮。
寒暄了几句后，黑豹张吸了一口雪茄，吐出一团浓密的烟雾，开门见山地问道：“林老板，丁先生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了。这赌王大赛，不能输。既然你的人指望不上，那我们几个老家伙，就勉为其难，替你把这个场子撑起来。”
林小乐脸上立刻露出狂喜之色，激动地站了起来：“太好了！有几位前辈出马，那这次我们就稳了！晚辈先在这里，谢过几位前辈的援手之恩！”
“先别急着谢。”千手观音王先生慢条斯理地说道，“林老板，我们出场，自然不是白出场的。这其中的规矩，想必你也是懂的。”
“懂！当然懂！”林小乐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一般，“按照道上的规矩，事成之后，奖金池里的彩头，我们东风俱乐部分文不取！全部由几位前辈按功劳大小自行分配！另外，无论输赢，我都会再备上一份厚礼，作为几位前辈的出场费，绝不会让前辈们白跑一趟！”
林小乐这番话说得极为敞亮，甚至超出了黑豹张等人的预期。他们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敲打敲打这个年轻人，让他明白谁才是主导。没想到对方如此上道，直接把所有利益都让了出来。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满意。
“嗯，林老板是个明白人。”黑豹张点了点头，脸上的傲慢之色稍减，“既然如此，那事情就好办了。只是，这次赌王大赛的规则，是每个势力只能派出一名代表参赛。你看，我们这里这么多人，这代表的人选……”
戏肉来了！
林小乐心中冷笑。丁力把这几个人凑到一起，看似是齐心协力，实则也是各怀鬼胎。谁都想当那个唯一的代表，去赢取那份足以让人疯狂的巨额奖金。丁力恐怕也是想让他们内部先争斗一番，自己好坐收渔利。
林小乐故作苦恼地皱起了眉头，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这……这张前辈您是泰山北斗，王先生您手法通神，李老板您算无遗策……几位前辈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让谁上，不让谁上，晚辈我……我实在是没资格做这个决定啊！”他搓着手，满脸为难。
看到林小乐这副模样，黑豹张等人心中更是笃定，这小子已经彻底乱了方寸，完全被他们拿捏住了。
“林老板，既然你不好决定，不如这样。”黑豹张沉声说道，眼中闪烁着精光，“我们就在你这个东风俱乐部，先自己内部切磋几把。谁的本事最大，谁就代表我们去参加赌王大赛。这样，对大家都公平，林老板你觉得呢？”
“好！这个办法好！”林小乐一拍大腿，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就这么办！公平公正！能者上！我立刻就去安排牌局，用最高规格的！不知几位前辈想玩点什么？骰子？牌九？还是梭哈？”
“就玩梭哈吧。”黑豹张说道，“简单直接，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技术、胆识和运气。”
“没问题！我这就去准备！”林小乐表现得比谁都积极，立刻转身吩咐宋文清去准备牌局，准备筹码，一副生怕这几位财神爷跑了的样子。
看着林小乐忙前忙后的身影，贵宾室里的几位“高手”，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在他们看来，东风俱乐部已经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而那场赌王大赛的胜利果实，也已经提前被他们预定了。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转身离开贵宾室的一刹那，林小乐脸上那谄媚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如同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般的冰冷笑意。
……
牌局很快就准备好了。
就在这间贵宾室里，一张标准的德州扑克桌被搬了进来，漂亮的荷官，全新的扑克牌，以及堆积如山的、代表着巨额资金的筹码。
林小乐亲自担当起了“服务生”的角色，为几位大佬端茶倒水，伺候得无微不至。
黑豹张、千手观音、鬼见愁三人，再加上丁力安排的另外两位在上海滩也颇有声望的赌客，五个人，一场决定谁能代表上海滩出战的“内部选拔赛”，正式开始。
阿杰像一根标枪般站在林小乐身后，看似在保护老板，实则用他那双受过严格训练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牌桌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牌局一开始，气氛就显得异常凝重。
这几位都是成精的老江湖，谁都不会在一开始就暴露自己的底牌。大家都在相互试探，每一手牌都打得极为谨慎。
林小乐一边给大佬们添酒，一边看似无意地说道：“几位前辈的赌术真是让晚辈大开眼界啊！每一张牌都算得这么精，不像我们家那个废物，就知道靠特异功能瞎蒙，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他这话，看似是在贬低周星祖，实则是故意在给这几位大佬灌输一个概念——赌博，靠的是技术，是计算，是手法，而不是什么虚无缥缥的“特异功能”。
黑豹张冷哼一声：“歪门邪道，终究上不了台面。真正的赌术，是艺术，是算计人心的学问。”
“是是是，前辈说得对！”林小乐连连点头，“说起来，晚辈前两天还听说，这次日本人请来的那个法国赌神，叫什么皮埃尔的，也是个中高手。据说他不信运气，只信数学，能把一副牌的概率算得清清楚楚，还能通过看人表情就知道你底牌是什么。简直神乎其技！”
林小乐看似是在闲聊八卦，实则是在进行一次“反向情报输出”。
他要把皮埃尔的特点，通过这些人的口，再“反馈”给丁力，甚至是川岛芳子。让他们以为，自己这边已经彻底被皮埃尔的“科学赌术”给吓破了胆，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同样擅长计算和手法的“老法师”身上。
果然，听到这话，千手观音王先生不屑地笑了笑：“数学？微表情？唬唬外行罢了。牌桌之上，瞬息万变，光靠算，有个屁用？老子的手，比他的脑子快多了！”
他说着，手指翻飞，一张牌在他指间如同蝴蝶般飞舞，看得人眼花缭乱，最终稳稳地落在了桌面上，赫然是一张黑桃A。而这张牌，刚刚明明还在牌堆的中间。
这一手漂亮的“偷天换日”，引得旁边两位赌客一阵喝彩。
林小乐也立刻恰到好处地表现出震惊和崇拜：“王先生，您这手……简直是神乎其技啊！太厉害了！有您这手绝活，还怕什么法国赌神啊！”
他心中却在疯狂吐槽：“大哥，你这动作幅度也太大了，生怕监控摄像头拍不清楚是吧？现代赌场里，你这手刚亮出来，保安就得把你架出去了。跟皮埃尔玩这个？人家都不用看你脸，光看你肩膀的细微动作就知道你要出千了。”
牌局继续。
几圈下来，战况开始变得激烈。这几位大佬终于开始亮出自己的真本事了。
黑豹张的耳朵微微耸动，每一次下注前，他都会闭上眼睛，仿佛在聆听骰盅里的秘密一般。虽然现在玩的是扑克，但这个习惯性的动作，依然给他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鬼见愁李老板则开始用言语进行挑衅和压迫，时而唉声叹气，时而虚张声势，试图扰乱对手的心态。
而千手观音王先生，那一双手就没停过，洗牌、切牌、发牌，动作华丽得像是一场魔术表演。
林小乐一边“崇拜”地看着，一边在心里给他们做着“用户画像分析”。
“黑豹张，经验丰富，心理素质极佳，擅长通过细微的声音、环境变化来辅助判断，但打法偏保守，缺乏致命一击的魄力。”
“千手观音，极度自信，甚至自负。手法确实快，但过于依赖手法，容易在关键时刻弄巧成拙，而且表演欲太强，容易暴露意图。”
“鬼见愁，标准的压力型选手，喜欢诈唬和心理干扰。对付新手很好用，但遇到真正的高手，一旦被看穿，就很容易崩盘。”
……
林小乐的脑子里，如同一个精密的分析仪器，飞速地解构着这些所谓的“高手”。他发现，这些旧时代的赌术大师，虽然各有绝活，但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他们的所有技巧，都建立在“信息不对称”和“经验主义”之上。他们习惯了用自己的手法和气势去碾压那些不如自己的对手，却缺乏一个系统性的、科学的理论框架。
在皮埃尔那种“人肉阿尔法狗”面前，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能有多大作用？
林小乐越看，心中就越是笃定。
就在这时，牌桌上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冲突。
千手观音王先生和黑豹张，在一局牌里杠上了。牌面上有三张红心，两人都毫不退让，将桌上的筹码堆成了一座小山。
最后开牌，王先生亮出一对K，而黑豹张则是一手不起眼的对7。但翻开底牌，王先生的对K没能组成更大的牌，而黑豹张却用底牌和公共牌凑成了一个小顺子。
“承让了，王兄。”黑豹张慢悠悠地将筹码揽到自己面前。
“你！”王先生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黑豹张喝道：“你出千！你刚刚在发牌的时候，动了牌堆！”
“王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黑豹张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输不起，就不要玩。”
“放屁！我‘千手观音’玩了一辈子牌，还会看错你这点小动作？”
眼看两人就要从口角升级为全武行，林小乐赶紧冲了上去，拦在两人中间，满脸堆笑地打着圆场。
“哎哎哎，两位前辈，消消气，消消气！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都是自己人，切磋而已，何必动真火呢？”
他一边劝，一边给宋文清使了个眼色。宋文清立刻会意，端上两杯最顶级的威士忌。
“来来来，张前辈，王先生，喝杯酒，降降火。这局算我的，两位前辈的损失，都由我来补上！”林小乐豪爽地说道。
一场风波，暂时被他平息了下去。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些所谓的“高手联盟”，内部已经出现了裂痕。
而这一切，都在林小乐的剧本之中。
他要的，就是让他们斗！让他们相互猜忌，相互拆台！
只有这样，他们才没有精力来关注那个已经被他们认定为“废物”的周星祖。
也只有这样，当真正的危机来临时，这个看似强大的“高手联盟”，才会像纸糊的一样，一触即溃。
林小乐看着眼前这群各怀鬼胎的“赌术大师”，嘴角的笑意，越发深邃了。
“各位前辈，继续，继续啊！好戏，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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