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忘怔在原地,喉头动了动,才勉强出声:
“你……方才做了什么?”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南灵脸上,想从那张平静无波的容颜找出些许异常——施法后的疲态,或是情绪的起伏。
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还是那般模样,仿佛方才令百年凶灵俯首的情形,与拂去衣袖尘埃并无不同。
南灵闻声转过脸来,空蒙的眸子对上北忘震撼的视线。
她的回答毫无迟疑,如同陈述“天亮了”这般事实,带着理所当然的意味:
“表明身份,昭示权柄。”
八个字,清晰简单,却重若千钧。
北忘瞳孔微缩,下意识追问:“身份?权柄?”
他牢牢抓住这两个最令人心惊的词,心中疑云非但未散,反如浓墨入水,急剧扩散。
表明身份?
她有何种身份,能让积怨百年的地缚之灵仅凭感知便恐惧敬畏至此?
昭示权柄?
那是何种权柄,竟能不借符咒、不诵真言,单凭自身存在便令凶戾魂灵收敛气焰,如臣子听令般退避?
这绝非人间玄门任何道统所能解释!
他想起矿洞深处她挡下致命一击时体内爆发的淡金光柱,那煌煌天威般的净化之力;想起她平日迥异常人的思绪,看待万物的冰冷视角;想起她异于常人的体质,永不起伏的情绪,空茫映不出世事的眼眸……
此刻,这些碎片因“身份”与“权柄”二词被无形丝线串联,指向一个他不敢深思的猜测。
她所展现的绝非术士苦修之力。
那更像是与生俱来、或被更高存在赋予的、代表某种“秩序”本身的力量。
她对地缚灵并非以力压制,而是以“谕令”宣告不容置疑的法则——
无序灵体,需服从秩序。
而这“秩序”的执掌者,便是她?
她究竟是谁?来自何方?
是沉睡上古偶然苏醒的神只?执掌幽冥律令的冥使?还是超脱认知的存在?
这份轻易驾驭阴阳、号令灵体的力量,根源何在?
她跟随在身边,真是巧合?抑或有更深层的目的?
无数疑问如冰锥刺向北忘心头,带来阵阵寒意。
他看着南灵——这个同行多日、数次救他于危难的“同伴”,此刻却无比陌生,仿佛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迷雾,雾后是冰冷浩瀚的真相。
义庄内,篝火噼啪,檐水滴答。
孩子们安睡着,危机已解。
但北忘心中却因这八字,掀起比面对地缚灵时更汹涌的波澜。
南灵未再多言。
于她,方才所为不过清除障碍的寻常手段,事既毕,无需赘述。
她转身无声走回渐弱的篝火旁,择干燥石块安然坐下。
眼帘微垂,气息收敛,复归万籁俱寂的静默,似神魂已离此遨游,与尘世隔绝。
北忘立于原地,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
火光在她平静侧脸投下摇曳阴影,却照不透那份源自本质的疏离。
这一次,他清晰感知到横亘二人之间的,绝非理念脾性之差。
那是深不见底的鸿沟,是两种迥异的存在方式,是永无交汇之日的轨迹。
他立于此岸,为人间烟火奔波;她或来自彼岸,遵循冰冷绝对的法则。
这认知如冬日冰水浇头,令心头因她相助生出的些许亲近,瞬间冷却。
后半夜在异样静谧中流逝。
破晓时分,彻夜风雨终于停歇。
义庄外,经暴雨洗涤的山林格外清净。空气漫着泥土草木的清新,叶尖草梢皆挂晶莹水珠,山风过处簌簌落下,如降微凉小雨。
北忘几乎未眠,始终记挂高烧未退的女童。
见天光微熹,他悄然起身,动作极轻,恐惊扰沉睡孩童与静坐的同伴。
他需外出寻药。
寻常黄芩、柴胡对此番阴寒邪气引发的高热惊厥已显不足。
他忆起师父曾提过一味稀罕药材“赤阳菇”。
此物非寻常菌蕈,性至阳至刚,生向阳山坡日照充足的古松根下,汲松柏精华与日晖,形色赤红如火,于驱散骨髓阴寒、固本培元有奇效。
或唯有此物,能为命若游丝的女童争得一线生机。
他最后望了眼蜷缩角落、呼吸仍促的女童,又瞥向静坐的南灵,不再迟疑,轻推吱呀破门,步入晨雾氤氲、露水未干的山林。
山径湿滑,泥土松软,行走艰难。
北忘目光如炬,仔细搜寻记忆中赤阳菇的生长痕迹。
专往地势较高、最早承日光的向阳坡行去,视线在株株苍劲古松下反复逡巡。
林间雾气弥漫,露水沾湿裤脚袖口,带来阵阵凉意。
他拨开挂满水珠的灌木蕨类,俯身探查松针覆盖的根部,不放过任何痕迹。
时光在专注搜寻中流逝,东方天际渐染暖金,朝阳将出。
然赤阳菇若易得,便不称稀罕。
北忘寻了数处看似合宜之地,所见不过寻常褐菌杂菇,并无期盼中的赤红。
额角渗出细汗,非因劳累,而是内心愈重的焦虑。
那孩子不知还能撑多久。
他直起身,望向更高处一片向阳坡地,那儿屹立着几株格外高大、枝干虬曲的古松。
深吸清冷空气,抹去额汗,继续向上攀行。
脚踏湿滑苔藓松针,沙沙轻响在寂静晨林中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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