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宽大的道袍袖口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周身那股原本收敛的气息猛然爆发,如同沉睡的火山苏醒,灼热而凶戾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荡开。
空气骤然变得沉重粘稠,山林间原本细微的风声、虫鸣、鸟叫,在这一刻戛然而止,被一种更庞大、更令人心悸的无形压力蛮横地驱散、压下。
“无命之格…无心无因…”天机子喃喃低语,眼神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与渴望,像赌徒见着了惊天赌注般兴奋,
“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古籍残卷里虚无缥缈的说法,竟真有实例!”他枯瘦如鹰爪的手指因极致的激动而微微抽搐,
“若能生擒你,将你这‘无命’之秘细细拆解、琢磨…”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渴望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贫道这毕生钻研的卜算推演之术,何止是更上一层?到那时,洞察过去未来如同亲见,执掌众生运数好似弈棋,颠倒乾坤,把握阴阳,也未必不能!”
所有的伪装与算计,在此刻尽数褪去,只剩下赤裸裸的、要将眼前异宝据为己有的强烈贪念。
那方一直被他托在掌中,看似不起眼的古朴罗盘,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悠悠悬浮而起,升至他胸前半尺之处。
罗盘上那些黯淡沉寂的古老刻痕与符文,次第亮起幽微的光芒。
盘心那枚原本只是微微颤动的指针,此刻如同受惊的活鱼,开始疯狂地旋转、跳动,划出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发出急促而尖锐的嗡鸣,刺得人耳膜生疼。
随着罗盘的剧烈异动,四周的天地气机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
光线在他周身一丈之内变得模糊不定,脚下的尘土、枯枝、败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卷起,如同失重般悬浮、打转。
以天机子立足之处为中心,一个冰冷、肃杀、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气场正在急速成形,空气仿佛凝成了透明的胶质,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天机子心中明白。
眼前这个女子,这个完全无法被命理推算的“意外”,是此行擒拿纯阳之体最大的障碍,却也是他修道生涯中前所未遇、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的天大机缘!
若不先将她彻底制服,掌控在手,别说拿下那北忘小子,便是自身多年道行,恐怕也要折损在此,甚至…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目标,在电光火石间,已彻底改变。
天机子右手缓缓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令人心悸的寒芒,遥遥指向那悬浮嗡鸣的罗盘中心。
左手则在胸前飞快地变幻,结成一个繁复而古老的手印,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浑浊却锐利如鹰的目光,穿透紊乱的气流,死死钉在南灵那张毫无表情、空茫一片的脸上,声音低沉,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小姑娘,你可知晓,似你这般存在,对于吾等穷究天机、窥探命理的修道之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种混合了狂热与残忍的意味,
“是钥匙!是打开那扇亘古以来无人能够真正触及的、命运终极奥秘的钥匙!”
南灵静立原地,素白的衣裙在因罗盘之力而紊乱激荡的气流中微微飘动。
对于那直指而来的、引动周遭天地气机剧烈变化的罗盘,对于天机子那毫不掩饰的、混合着探究欲与毁灭冲动的贪婪目光,她似乎毫无所觉,又或者,这一切在她眼中,与山石草木并无不同。
天机子见她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仿佛置身事外的模样,眼中最后一丝耐心也消耗殆尽,被浓烈的戾气所取代。
“冥顽不灵!不通教化!”他冷声斥道,声音如同寒冰相撞,
“既然言语无用,那便让贫道亲自出手,‘请’你移步,至我座前,好生‘论道’一番!”
话音未落,他胸前结印的左手猛地向下一压!
嗡——!
一声更加高亢、更加刺耳的震鸣自罗盘中心爆发!
那疯狂旋转的指针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强行扼住,骤然停住,不偏不倚,带着一种绝对的锁定意味,正正地对准了南灵的眉心!
一道比之前对付北忘时更加凝聚、更加诡异、带着强烈解析与禁锢意志的无形劲气,如同水银泻地,又似毒蛇出洞,自罗盘中心迸射而出,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便将南灵周身方圆尽数笼罩!
这股力量不再仅仅是预判与干扰,它带着一种蛮横的、要将目标从存在根本上进行“界定”、“标记”、“归类”的意图,誓要将南灵那超脱于外的“无命”状态,强行拉扯回可以被计算、可以被掌控的因果脉络之中。
北忘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背脊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虽然无法完全理解那罗盘之力运转的玄奥原理,但敏锐的灵觉让他清晰地感知到,这一次的攻击,与先前截然不同!
其中蕴含的冰冷与决绝,是真正动了狠心,或者说,是“探究之心”,要将南灵的存在本身当作器物般剖析、拆解!
他体内真气近乎本能地疯狂运转,就要不顾自身伤势,强行冲上前去,哪怕只能阻挡一瞬!
然而,就在那道凝聚了天机子毕生修为与野望的罗盘劲气,即将触及南灵身体的前一刹那,异变突生。
那足以定住山岳精魄、锁拿修士元神的无形之力,在接触到南灵素白衣衫的瞬间,竟如同轻风拂过,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便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消散于无形。
没有力量的碰撞,没有气机的爆散,什么都没有发生。
南灵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连一根发丝都未曾因这凌厉一击而改变飘动的轨迹,仿佛那足以令寻常修士魂飞魄散的攻击,不过是掠过她身旁的一缕微不足道的山风。
天机子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那志在必得的狞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荒诞的、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这“定命罗盘”倾力一击,辅以独门手印催动,即便是道行高过他的术士,也绝无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更遑论是这般…彻头彻尾的、仿佛攻击对象根本不存在般的无效!
“不…这绝无可能!”他失声低吼,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扭曲变调,掐诀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那悬浮的罗盘指针失去了目标的锁定,再次陷入疯狂的、毫无规律的乱转,发出更加刺耳混乱的嗡鸣,盘身的光芒也明灭不定,仿佛其内在正在承受巨大的冲击。
南灵空茫的眸子,直到此时,才仿佛被那嘈杂的嗡鸣所引,缓缓转动,落在了天机子身前那兀自躁动不休的罗盘之上。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亮起的符文,看过那狂乱转动的指针,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如同看着路旁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
“你的罗盘,”她轻轻开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天机子摇摇欲坠的心神之上,
“算不出我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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