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越来越亮,势头明晃晃的,像太阳刚出来,把盘踞一夜的凝滞寒气赶走了些,暖意初透,可到底难把这地方浸透骨子的阴冷全化掉。
这越来越强的光,也把四下破败景象照得更清楚,每处细节都藏不住。
焦黑开裂的地,像巨兽临死乱抓的吓人痕迹;那深不见底的大坑,边沿狰狞,仿佛直通地府;散在各处的石头,大小不一,棱角尖利,都是昨夜凶暴力量的牺牲品;空气里,火烧过的呛人味道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在一块,成了种让人反胃的、独属战场的残酷气息,明说这地方绝不安全,更不是久待之地。
昨夜的动静惊天动地,气劲传得远,保不齐会引来其他藏在暗处的修道人窥探,或是山里饿肚子的猛兽,顺着这浓重血气摸过来。
南灵静坐如石的身子,在这片死寂里,终于微微一动。
她低下头,清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还和北忘相握的手上。
那维系着他一线活气的、输送根本的细流,虽然弱得像丝,却还顽强地持续着。
看了片刻,她慢慢松开了紧扣的五指。这松开极缓,生怕这点细微动作,会惊动他体内那刚被她用巨大代价硬稳住的、脆弱得碰不得的生死平衡。
她的手完全离开后,北忘那只焦黑残破的手,就像失了最后依靠,无力地垂回身边焦土上,指尖还沾着早就干涸发黑的斑斑血迹和细密灰尘。
南灵试着站起来。
刚一动作,那因为过度消耗根本带来的、钻心刺骨的虚弱感,立刻像决堤潮水般猛冲回来,让她那本就有点透明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一晃,差点又坐回去。
心里头,往日那浩瀚如星海、转个不停的力量,现在只剩一片空茫死寂,像干到底的湖,只留几个浅水洼;四肢百骸更是沉得厉害,仿佛灌满了铅,每动一下最微小的关节,都得费极大心力和剩下的气力撑着。
她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用手掌撑地,细长指尖深深插进焦黑粘稠的泥里,借这稳住身子。
她就这么停了几息,像在积攒那少得可怜的力量,才终于慢慢地、极艰难地,站直了那看着弱不禁风的身子。
站定后,她垂下眼,目光沉静地看向地上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北忘。
她弯下腰,动作没了往日鬼魅般来去无踪的利索,而是带着明显的、藏不住的迟滞和沉重。
她伸出两只胳膊,一只手极小心地、轻轻地探进他脖子后面和地面之间的空当,另一只手则谨慎地穿过他弯着的膝盖下面。
手碰到的地方,是他那早已破烂衣服下,冰凉僵硬的肢体皮肤,还有那些没完全凝住的、皮肉翻卷的、让人看了心惊的吓人伤口。
她稍一用力,把他整个身子背起来。
她的身子本就纤细,这会儿更因为根本大损、存在削弱而显得异常轻飘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
而北忘虽不是高大壮实的体格,却也是筋骨结实的成年男子,分量着实不轻。
当他整个人重量全压在她那看着弱不禁风的背上时,她细瘦的双膝不由控制地微微一弯,脚下踩的焦土,立刻陷下去浅浅的半寸脚印。
她马上稳住了微微晃动的身子,硬调动起体内那剩得没多少、像风里残烛的根本力量,把它艰难地转到四肢百骸,用这作支撑,扛着这份远超她眼下状态能承受的重担。
她终于迈开了步子。
脚步缓慢沉重,踩在焦黑破碎、混着碎石和灰烬的地上,发出极轻微的、沙沙的响声。
每一步都落得极稳,脚掌先轻轻贴地,然后慢慢承重,把身子重量和背上重担均匀散开,再慢慢抬起,迈出下一步。
她走路的姿态,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平稳,力求不让背上的北忘,受到哪怕一丝一毫多余的、可能打破那脆弱平衡的晃动和颠簸。
她那双空茫茫的眼睛,这会儿微微侧转,视线落在北忘无力垂靠在她单薄肩头的侧脸上。
那张脸,在晨光下更显苍白,隐隐透着一股死气的青灰,口鼻间的呼吸依旧微弱不堪,像游丝。
她的目光,牢牢锁在他脸上,专注地看着他眉宇间每一丝细微的皱动,感觉着他那游丝般的气息是否还平稳,是否还在生死边界线上艰难维持着。
她背着他,一步一步,缓慢坚定地穿过这片象征毁灭与终结的狼藉焦土。
初升的太阳把他们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坑洼不平、满是创伤的地上,两道相依的身影,一白一黑,一生一死,在晨光里慢慢移动,成了一幅悲怆又固执的画。
这么走了大概一炷香工夫,周围景色渐渐从纯粹焦黑废墟,变成夹着烧灼痕迹的山野林地。
她在一处看着普通的山壁前停住脚。
山壁底下,茂密枯黄的藤蔓纠缠垂挂,形成一道天然的帘子。
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拨开那些干巴巴的藤蔓,往里看。
藤蔓遮掩后面,竟是个窄得只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洞口虽显挤,但往里看去,却挺深挺干,空气里没有野兽住过的腥臊味,地势也能有效挡住山风,算得上一处难得的临时落脚地。
她矮下身,更加小心地把背上的北忘往自己身上托了托,然后才侧着身子,极谨慎地,一步一步挪进那狭窄洞口。
洞里光线一下子暗下来,只有洞口藤蔓缝隙透进来的些许天光,照着空气里飘的细微灰尘。地面是坚实粗糙的石头,积着一层干土。
她借着这微弱光线,目光扫过洞里,很快找了处最平整、干燥的角落。
她慢慢屈膝,动作极轻地,准备把背上的北忘放下。
她先用单膝稳稳触地,确保自己平衡,然后用两只胳膊小心托着他的头颈和腰背,慢慢把他平放在冰凉坚硬的石头地上。
整个过程,她极力控制着力气,避免他的身子和地面有任何不必要的碰撞和震动。
把他初步安顿好后,她没马上起身。
目光扫过那冰凉坚硬的石头地,她沉默地站起来,走到洞口附近,仔细捡了些没被昨夜灾祸波及的、完全干透的枯草和落叶。
她把这些难得的干草落叶拿回来,在刚才安顿北忘的石头地上,细细地、一层层铺开,铺了厚厚一层简陋垫子。
做完这些,她才又俯下身,两只胳膊轻柔地伸到他身子下面,把他轻轻抱起,挪到那层枯草落叶铺的、相对软和的垫子上。
他的头,也被她小心调整,安放在比较蓬松柔软的一簇草叶上,想让他能稍微舒服点。
整个过程,她那双映不出半点波澜的空眼睛,始终没离开北忘那张苍白染血、气息微弱的脸上。
洞里一片死寂,只有她素白衣袖拂过空气的细微声响,和北忘那微弱到几乎融进寂静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把他彻底安顿稳妥后,她又跪坐到他身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极轻地拨开他额前几缕被暗红血污黏住的乱发,再次探向他手腕,感觉那象征生命还在挣扎的微弱脉搏。
指下传来的跳动,依旧缓慢,依旧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停,但千真万确,还在一下、一下地,顽强地跳着。
她慢慢收回手,就这么静静跪坐在一旁,守在洞里这片昏暗清冷的光线里,像昨夜在那片焦土上一样,继续着她那沉默而固执的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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