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些瞧,这“弈魂楼”更显森严。
楼高数丈,朱红大门敞着,里头透出暖黄的光,却莫名叫人心里发凉。
门廊下挂着两串白纸灯笼,风吹得微微晃悠,在地上投出摇曳的影子。
把守大门两侧的,是两个身形异常魁梧的“人”。
它们穿着破烂的古旧盔甲,露出的皮肉青黑,筋肉虬结。
脸上更是狰狞,獠牙外翻,眼如铜铃,里头冒着绿幽幽的光。
光是杵在那儿,就有一股沙场带来的、沉甸甸的凶煞气扑面而来,寻常鬼怪怕是不敢挨近。
这是两个鬼将,不知生前是什么人物,死后竟被拘来看门。
所有要进楼的,都得在它们跟前停步。
楼前摆着张黑木长桌,桌后坐着个干瘦账房模样的老头,戴着副水晶眼镜,正慢悠悠记着账。
每个进去的,都得先拿出点东西押在桌上,算是入场的“本钱”。
北忘瞧见,前头有个飘忽的游魂,颤巍巍从身上扯下一小片发光的魂魄碎片,放在桌上,那碎片立刻被账房老头收进个贴了符的小黑匣里。
另一个戴斗笠的妖怪,则吐出颗圆溜溜、带着腥气的内丹。
还有个活人修士,咬牙从指尖逼出三滴精血,滴在个玉碗里,脸色立马白了几分。
轮到北忘了。
那账房老头抬起眼皮,透过镜片瞅了瞅他,声气干涩。
“入场得押‘注’。金银不要。可以是魂儿碎片,可以是道行灵气,可以是运数寿元,也可以是……别的稀罕物件。值多少,自有掂量。”
北忘默了默。
他身无长物,只有一身修持的愿力,但这愿力关乎根基,不好轻易分割押上。
他想了想,伸出右手,五指虚握,像从空里抓取什么。
片刻后,掌心现出一团鸡蛋大小、不住变幻淡光的雾气,那雾里似有吉凶景象一闪而过。
“这是我往后三日的‘运数’。”北忘沉声道。
押上这个,意味着接下来三天,他怕是要格外倒霉,诸事不顺,甚至撞上无妄之灾。
账房老头细看了看那团运数雾光,点了点头,示意可行。
旁边一个鬼将伸出青黑的爪子凌空一抓,便将那雾光摄去,封进另一个贴了不同符的小瓶里。
接着是南灵。
账房老头和那两个鬼将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似觉出她不同。
南灵没言语,只抬起一根手指,指尖对着黑木长桌轻轻一点。
一丝极细、几乎瞧不见的冰寒气息从她指尖溢出,落在桌上。
那气息触到桌面,没留下痕迹,却让整张桌子表面霎时凝了层薄薄白霜,连周遭温度都骤降几分。
这股气息干净冰冷,带着种源自魂魄底子的、非生非死的特质。
账房老头的水晶眼镜后头,眼睛睁大了些。
连两旁那两个一直纹丝不动、面目凶悍的鬼将,青黑的脸上似也掠过丝极细微的波动,铜铃般的绿眼在南灵身上多停了一瞬。
以这本源气息作“保”,这“筹码”的份量,显然不一般。
“行了。”账房老头声气里添了点小心,麻利在块空木牌上划拉几下,递给南灵,“凭这牌子进出,输赢结清后,凭牌取回押的东西。”
南灵接过那冰凉的小木牌,看也没看,随手收了。
北忘也拿到自己的牌子,两人不再耽搁,一前一后迈过“弈魂楼”那高高的门槛,身影没入那片暖黄却叫人心悸的光里。
一跨过门槛,北忘只觉得眼前晃了晃,定神再看,心里不由一惊。
这楼里头的天地,竟比外头瞧着大出不知多少。
抬眼望去,楼内又高又深,分出好几层,每层又隔开好些不同地界,人来鬼往,喧嚷声比外头街市更响,只是这热闹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门。
各处地儿,赌的法子也全然不同。
靠东边那片,摆着好些石台子,台子两边坐着对局的人或精怪。
他们下的不是寻常棋子,而是一片片发着微光、里头有模糊影子晃动的碎片——那是从记性里剥出来的片段。
对局的双方,就拿这些装着不同记忆的碎片,在石台上布阵、冲杀、吞吃。
赢家能夺走对方的记性碎片,输家则会永远忘掉那段事,甚或因此神志不清。
这叫“忆棋局”。
西边一块场子,气氛更显古怪。
场中没实物,只有一团团颜色各异、光晕流转的劲儿在互相撞、互相扯。
那些劲儿,有的粉红甜腻,有的乌黑沉郁,有的赤红暴烈——那是喜、怒、哀、怕这些心绪,被硬从魂魄里抽出来,直接在这儿比谁强谁弱。
输的一方,往往心绪劲儿被彻底打散或吞掉,从此变得没心没肺,或是只剩一种扭歪了的念头。
这便是“情斗场”。
而最当中,也是最让人心里发毛的地方,立着座高台。高台四周空出一圈,围满了各式各样的看客,个个屏着气,眼里混着兴奋、惧怕同贪意。
高台之上,有时是两个影儿相对坐着,有时只有一个影儿盘踞在那儿。
他们赌的,是直接从魂魄里切出一块,进行最直白、最凶险的较量。
赢家吞掉败者的魂魄,壮大自个儿;败者轻则魂魄残缺,本事大损,重则底子崩散,彻底没了。
这便是“弈魂楼”名字的来处,也是最要紧的“魂弈台”。
整座楼里头,漫着一股说不清的味儿。
赢家的狂喜尖叫,输家的绝望哀嚎,看客的贪心议论,还有那些赌上了头、不管不顾的疯吼……
种种顶到尖的心绪在这儿毫无遮掩地爆开、冲撞、搅在一处,成了种独一份的污浊“场子”。
待得久了,只觉心烦意乱,气血翻腾,心底那些阴暗自个儿的念头都像是要被勾出来。
北忘一进来,便觉脑袋发胀,胸口发闷,眼前似乎都有些晃。
他不敢大意,立时默默运转功法,调动体内那股温和厚重的愿力,在灵台里流转,如同筑起道堤坝,勉强护住心神的一点清明,不被周遭那污浊狂乱的劲儿彻底染了。
饶是这样,额角也已隐隐见汗。
这地方,真不是活人该久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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