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宇文府邸。
秋深，庭前的梧桐叶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直刺灰蒙蒙的天空，一如书房内宇文化及此刻的心境，萧瑟而布满尖锐的戾气。他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那张新换的、同样名贵的紫檀木书案后，面前摊开的，并非公务文书，而是几张看似杂乱无章的纸条。
有影刹汇报搜寻“张三李四”及那神秘工坊毫无进展的密报；
有胡惟整理的，关于市面上“白雪盐”、“玉冰烧”流通量不减反增，且来源更加分散隐蔽的分析；
还有几条来自宫中的眼线传来的、看似无关紧要的消息：太子妃崔氏近日偶感风寒，太子杨昭关切非常，延请太医数次；太子与那位新招揽的落第书生林文渊时常闭门长谈；太子对东宫卫率的操练越发上心，甚至亲自调整了训练科目……
字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细小的针，不断刺穿着宇文化及的神经。尤其是那张写着“傻了吧？爷会飞！”的纸条，被他用镇纸死死压在案角，仿佛要将那丑陋的字迹和嘲讽的笑脸碾碎。
失败，接二连三的失败！
派死士精锐出击，结果被两个蠢货戏耍，损兵折将，徒留笑柄；
动用大量人手暗查，却如同撞入一团迷雾，那太子的秘密仿佛隐藏在重重镜花水月之后，看得见些许倒影，却永远触及不到实体；
就连在商业上试图掐断其财路，也发现对方的销售网络变得如同百足之虫，断其一指，毫无影响，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杨昭！他这个好外甥，就像一只滑不留手的泥鳅，又像一只织网的蜘蛛，在暗处不断地积蓄着力量。其成长速度，其隐藏之深，都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料。再这样下去，假以时日，恐成心腹大患！
不能再这样被动了！必须改变策略！
宇文化及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烦躁地踱步。昏黄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在墙壁上，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直接调查太子本人，难度太大，且容易引火烧身。那么……就从侧面入手，从他身边的人，从他不得不维护的利益，甚至……从他必须履行的责任入手！
一个阴毒的计划，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蕈，开始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他要逼杨昭自己动，自己露出破绽！他要制造一场风暴，一场必须由太子这艘“大船”亲自出航才能平息的风暴，然后在风暴中，看清他的底细，甚至……让他船毁人亡！
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让深秋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他望着皇宫的方向，眼中闪烁着冰冷而残忍的光芒。
“杨昭，你喜欢藏在暗处是吧？那老夫就把你逼到明处来！你喜欢扮演忠臣孝子，爱民如子是吧？那老夫就给你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
他迅速回到书案前，铺开纸张，开始书写密令。这一次，他不再动用影刹这样的武力爪牙，而是启用了另外几条埋藏更深的线。
第一条线，针对太子身边人。
“着令宫中内线，细查太子妃崔氏一族，尤其是其父、其兄弟，可有任何不法之事、或可加以构陷之处。寻其弱点，或可收买，或可胁迫，务必在崔家打开缺口。太子重情，尤其对其妃，此或为其软肋。”
宇文化及相信，只要压力足够，没有人是毫无破绽的。就算崔氏一族清白，他也能“制造”出问题。通过太子妃影响太子，或者利用太子对妃子的维护之心逼其做出不理智之举，都是可行的路径。
第二条线，制造民怨，嫁祸东风。
“命人在京畿三县，尤其是太子曾有‘善政’或影响力渗透之处，暗中煽动、串联。可借今岁略有歉收之机，夸大其词，鼓动流民向长安进发，‘乞求’太子殿下主持公道。亦可伪造几起‘苛政猛于虎’的冤案，将矛头隐隐指向东宫推行的某些‘新政’（如安置流民、试验农法等）。”
他要将杨昭架在火上烤。你不是体恤民情吗？不是有贤名吗？如今万民“期盼”你解决问题，你是管还是不管？管，就要深入基层，就要调动资源，就要与地方官吏、乃至其他门阀发生冲突，必然露出马脚。不管，则贤名扫地，之前积累的声望瞬间崩塌。
第三条线，也是他最寄予厚望的一招——借力打力，引爆边患！
他走到一幅巨大的北方边境舆图前，手指点在一个关键的位置——马邑郡！
这里地处边境，民风彪悍，与突厥接壤，走私、摩擦不断，更是朝廷防御突厥的前沿重镇之一。
“传令给我们在马邑的人，以及那些与我们有关联的边境豪商……”宇文化及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加大与突厥小股部落的‘交易’，尤其是……铁器、兵甲、甚至是……情报。想办法，‘帮’突厥人找到一个合适的，可以捞一票的目标。”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最好是，一个看似有油水，守备又不是那么森严，且……一旦被攻破，足以震动朝野，让陛下不得不高度重视，甚至可能派太子这等身份的人前去安抚、调查的地方！”
他要人为地制造一场边境冲突，一场规模不大，但影响极坏，必须由一位重量级皇子出面才能彰显朝廷重视程度的“乱子”！杨昭不是以“代天巡边”为名经常外出吗？这次就给你一个真正的、无法推卸的“巡边”理由！
届时，大军压境自然谈不上，但小股的、凶悍的突厥骑兵流窜劫掠，太子殿下亲临险地，他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力量，还能继续隐藏吗？他本人，又能有多少斤两？是在乱军之中表现不堪，仓皇逃窜？还是为了自保，不得不动用某些不该动用的力量？
无论哪种结果，都是宇文化及乐于看到的。他甚至恶毒地期盼，最好能让这位太子殿下，直接“意外”陨落在边塞的风沙与刀箭之下！那才是永绝后患！
写完三道密令，用上特殊的印鉴和火漆封好，宇文化及唤来了绝对心腹，让其以最快速度、最隐秘的渠道送出。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坐回椅中，脸上露出了数月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残忍快意的笑容。
杨昭，你不是能藏吗？老夫就挖了你的根，动了你的人，再把你扔到狼群里去！看你还能藏到几时！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刺杀或探查，而是综合了政治、经济、军事、人心的复合型攻击。对手的策略，已然升级，变得更加阴险，更加防不胜防。
一股无形的、带着浓郁血腥气的危机，如同悄然升起的狼烟，开始向着东宫，向着终南山，向着那看似稳固的双面人生，弥漫而去。真正的考验，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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