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
太医院张院正接到小太监通传，不敢耽搁，即刻前往司政殿。
一路上，将自己做的错事从头至尾想了一遍。
身为院正，医术精湛，偏偏成了旁人拿住自己的把柄。
今年七十有三，单一人也就罢了，可他还有儿子孙女，一大家子人都受制于人...
“微臣张济拜见敬宁长公主——”
正值春种的时节，陛下到御花园忙碌播种事宜。
就连殿内值守的小太监也不见踪影，唯有长公主一人坐在桌案旁，翻开批阅过的紧急奏折，细细查阅。
“起来吧！”
张院正佝偻着身子站起，垂下脑袋等候发落。
胥城时，白芷姑娘的话为他敲响警钟。
这也意味着长公主清楚有关他的过往，所以才会下派身为院正的他去医治瘟疫。
既是试探，也是考验。
殿内安静的可怕，纸张摩擦声尤为刺耳。
惶惶不安的心逐渐变凉，直到凉透...
最后一本奏折阅看完毕，君凰微微抬眼，面如寒霜，找不到一丝情绪波动。
“胥城瘟疫一事，你当居首功”
“瘟疫之事乃众位医官及白芷姑娘的功劳，微臣不敢忝居首功，还请长公主明鉴”
都快死了，谈什么功劳？怕不是道催命符。
“张院正历经三代帝王，稳坐院正之位，又何需妄自菲薄？”
“微臣惶恐”
“后宫之事杂乱交错，想必张院正出了不少力”
噗通——
双膝砸在地面，磕头声接连不断。
“微臣无颜求长公主恕罪，只求长公主明察，一切皆是微臣一手操纵，与他人无关”
自打回宫，路上所见所闻多数有关长公主，姜氏九族被诛，断了香火。
死有什么可怕的？他活了七十余年，够本了。
只恐会连累家人，在襁褓中的孙女还未长大...
“既是你一手操纵，那就说说吧！”
“回长公主，臣有个儿子好赌，是常胜赌坊的常客...”
连续一年赌钱，家产败光。
不仅如此，还倒欠赌坊三千两银子，赌坊要他还钱，没钱用命抵。
姜氏一族与赌坊有些关联，出面调解，并主动拿出银子赎人...
后续一切，迫使他不得不向罪人姜氏低头。
元昭后初次生产，及难以有孕，侍婢太监暴毙，包括后来的官员于狱中畏罪自尽，都是他提供的药方...
“所述一切都是微臣所为，请长公主治罪”
“倒也没什么遗漏，交代的还算干净”
君凰冷哼一声，话锋一转，眼神如刀子冷厉。
“种种罪行，是该满门抄斩——”
四个字彻底压弯了张院正的脊背，额头紧贴地面，哀求道。
“罪臣知错，还请长公主念在罪臣多年为贵人们尽心尽力的份上，饶恕罪臣家人，九泉之下，臣感激不尽”
“九泉之下？张院正这话毛病不少，一个死人还能感激本宫？”
“若有下辈子，罪臣定当做牛做马，以报长公主恩情”
“下辈子？似你这般还能有下辈子？”
“罪臣...罪臣...”
几句话下来，被堵得说不出话。
张院正合了合眼，一股悲凉之意弥漫开来。
他也想过治好瘟疫后带着全家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哪怕隐居深山未尝不可。
精于算计的长公主早已断了他的后路，派白芷姑娘跟随...
必死之局，哪还有回旋的余地？
绝望之际，却听那人漫不经心的道了一句。
“本宫不需要你的下辈子，只需后半辈子即可...”
是的，他没有下辈子，至于后半辈子...
等等，长公主是说后半辈子？
张院正忽的抬起头，浑浊的双眼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
“长公主，罪臣...”
君凰轻轻抬手，打断他。
“念你为我君家操劳半生，本宫可以饶恕你的家人，但你的罪不可赦免，着免去院正一职，你可明白？”
家人能幸免，是再好不过。
张济连磕三个响头，额头血红一片。
“罪臣明白，自今日起，听凭长公主吩咐，为长公主马首是瞻”
君凰满意点头，嘴角勾勒起弧度。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朝中分别有刑，礼，工，兵，吏，户六部，掌管我朝一应事宜，胥城出现假药一事，是朝廷的疏漏，亦有本宫的责任。
思来想去，本宫决心在六部之外，额外设立医部，掌管朝外医药治病一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张济恍然大悟。
如此看来，免去院正之位，是要重用于他。
到底是他小看了这位，长公主心怀大志，恐是无人能比拟。
“回长公主，于百姓来讲，医部设立有着莫大好处，于朝廷来讲，却有着不小的开销，此事不易啊！”
君凰轻笑一声，并未将开销一事放在心上。
她的俸银正愁没处用，十几万两总不能当摆设，何况还有别的...
“医部一应开销由本宫承担，这点无需担心，本宫所担心的，是你能不能肩负起医部的重任”
“张济定不辱使命——”
张济深深叩首，眼眸中满是坚毅二字。
别看他一把老骨头，身子硬朗得很，多活十几年不在话下。
一旦医部设立成功，张济两个字必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很好，本宫承诺，医部成立的那天，你，就是掌管医部的大司济，用济字，你当知是何意”
“济世救人，张济铭记于心”
“医部的设立，记住你所说的，莫忘初心”
“是”
整整一下午，两人都在商议医部该如何起势。
直到太阳西斜，张济顶着一张蔫吧的老脸，佝偻着身子回到太医院。
刚踏进门槛，传旨太监跟进来。
“圣旨到——”
医官学徒跪了一地，等候旨意。
原以为是奖赏医官不辞辛劳医治好瘟疫，谁料圣旨出乎所有人意料。
医术精湛的张院正竟然被革职？
没等来奖赏，倒等来了惩戒？还是长公主的旨意？
“张大...哦不，张济，接旨吧！”
“草民接旨，谢长公主恩德——”
小太监走后，沉默许久的医官们围上前询问。
“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大...您是得罪了长公主吗？”
张济没有回应，默默地换下院正服饰，苦笑一声，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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