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浸透了浓墨的宣纸,沉沉地覆盖住整座皇城。乌云压顶,星月无光,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前特有的土腥气与凝滞感,连宫灯的光芒似乎都被这沉重的黑暗吞噬,变得晦暗不明。斋戒的最后一日,便在这样一种令人窒息的静谧与压抑中,缓缓走向尽头。
御前定策,雷雨前奏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萧景琰沉静如水的面容。他已换下斋戒常服,身着玄色暗龙纹常服,虽非正式的祭服,却已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柳文渊与冷岳皆在,一个隐于阴影,气息若有若无;一个甲胄在身,肃杀凛然。
“都部署妥当了?”萧景琰的声音在雨前的闷雷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柳文渊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迅捷:“回陛下,宫内已知的十七处可疑暗桩,已按计划,于半个时辰前同时拔除。抓获活口九人,其余负隅顽抗者已就地格杀。初步审讯,多数为传递消息的眼线,核心人员不多,但足以震慑幕后之人,确保宫内祭祀前夜无虞。”
“可有收获?”
“确证长秋宫与外界联系渠道三条,除胭脂铺外,尚有一条通过浣衣局杂役,一条利用往来运送冰块的宫车。那名试图潜逃的将作监管事,已招供,承认受人指使,在皇陵部分新换的灯盏底座内,暗藏了可引燃猛火油的机关,触发装置与祭祀时特定的钟鸣次数相关。臣已派人连夜拆除清理。”
萧景琰眼中寒光一闪:“连环计。明有刺客,暗有火攻,倒是好手段。皇陵那边呢?”
这次是冷岳回话,声音带着金属般的铿锵:“陛下,明哨暗岗已布置完毕,内外三重防线,皆由臣之亲信及‘影卫’混编值守,绝无疏漏。献殿及周边区域,已反复清查三遍,排除所有可疑物品。排水暗渠出口,已设下精钢锁网并伏有重兵。只是……”他略有迟疑,“今日午后,陵区周边开始出现不明身份的游商、樵夫,数量较往日明显增多,虽未靠近警戒范围,但行迹可疑。末将已加派斥候,密切监视。”
“意料之中。”萧景琰淡淡道,“朕将亲赴皇陵,若他们毫无动静,反倒奇怪了。让他们看,让他们靠近,只要踏入雷池一步,格杀勿论。”
“是!”冷岳沉声应道。
柳文渊补充道:“陛下,根据流珠公主的提示,我们对‘孔洞’形状的排查已有进展。目前宫内及部分宗室、官员府邸中,共发现佩戴类似水滴状或异形孔洞玉饰者二十三人,其中七人身份敏感,与北燕旧部或有间接关联。已秘密监控,祭祀期间,他们会受到‘特别关注’。”
萧景琰微微颔首,目光转向窗外那漆黑如墨的夜空,一道银蛇般的闪电骤然划破天际,短暂地照亮了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畏惧,只有掌控一切的冷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暴雨将至,正好洗涤这宫闱与朝堂的污浊。文渊,宫内收尾之事,交由你全权处置。冷岳,随朕再去查看一遍祭祀流程与护卫布置图,不容半分差错。”
“臣(末将)遵旨!”
珠陷迷局,生死一线
撷芳殿内,流珠坐在窗边,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被风声揉碎了的更鼓声。三日期限已到,子时将近,西侧角门的“接应”……去,还是不去?
手中的玉簪已被她握得温热,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冰凉的水滴状簪头。离开的诱惑如同伊甸园的禁果,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香气。远离这吃人的宫廷,摆脱随时可能降临的杀身之祸,呼吸一口宫墙外自由的空气……这是她穿越以来,日思夜想的解脱。
然而,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萧景琰的身影。他在皇陵雷击时的镇定,他在御书房那句“朕信的不是你,是局势”,他“病中”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这个男人,将她卷入漩涡,却又似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布下了一张巨大的网。柳文渊的“接应”,是真的生路,还是另一个更精致的陷阱?若她此刻踏出宫门,是否会立刻坐实“北燕细作”潜逃的罪名,从此真的再无立足之地?
还有那“影子”的谜团,那关乎大雍国运的阴谋……她虽不愿卷入,但知晓了部分真相后,一种莫名的责任感,或者说是一种对揭开谜底的好奇与冲动,隐隐牵绊着她的脚步。
“轰隆——!”
一声惊雷猛然炸响,震得窗棂嗡嗡作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就连成了倾盆雨幕,天地间一片混沌。
流珠浑身一颤,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她看着窗外狂暴的雨势,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寒意。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接应”,真的安全吗?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的衣袂摩擦声。不是巡夜的侍卫,他们的脚步声更沉重规律。这声音……轻灵而诡异,带着明确的目的性,正在靠近她的寝殿!
流珠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柳文渊的人来接她?还是……陈太妃派来的灭口之人?!
她猛地吹熄了桌角的灯烛,迅速缩身躲入床榻内侧的阴影之中,屏住呼吸,手中紧紧攥住了那根玉簪,此刻,这冰冷的物件成了她唯一的“武器”。
殿门被极轻地撬开一条缝隙,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滑入室内。借着窗外偶尔闪过的电光,流珠隐约看到那人身形瘦小,动作敏捷,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的眼睛。他手中反握着一柄短刃,刃身在闪电映照下,划过一道凄冷的弧光。
不是接应!是杀手!
流珠遍体生寒,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丝毫声响。那杀手在黑暗中静静站立了片刻,似乎在适应光线,辨认方位。随即,他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豹,一步步朝着床榻的方向逼近。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几乎要冻结流珠的血液。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就在那杀手举起短刃,即将刺下的瞬间——
“啪嗒!”一声轻响。
是流珠情急之下,将妆台上的一盒胭脂扫落在地。
声响虽不大,但在寂静的雨夜中却格外清晰。杀手动作一顿,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空隙,流珠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床榻上的锦被朝着杀手兜头扔去,同时身体向另一侧翻滚,口中发出短促而尖利的惊呼:“有刺客!”
她的呼声被巨大的雷声和雨声吞没大半,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足以让殿外可能存在的巡逻侍卫听到一丝异动。
杀手被锦被阻了一瞬,恼怒地挥刀划破锦被,棉絮纷飞。他眼中凶光毕露,再次扑向流珠,速度更快,刀锋直指她的咽喉!
流珠避无可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影卫出手,险境暂解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反而听到一声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流珠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只见那名杀手已瘫软在地,脖颈处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被瞬间拧断了脖子。而在杀手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如同融入黑暗的身影。那人同样身着夜行衣,但气息远比杀手更为内敛和危险,他站在那里,仿佛本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公主受惊了。”那黑影的声音沙哑低沉,毫无情绪波动,“属下奉柳大人之命,暗中护卫。此獠乃长秋宫所派,意图在祭祀前制造混乱,灭口公主。”
是柳文渊的“影卫”!流珠浑身脱力,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靠着床柱,大口喘息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那影卫不再多言,俯身迅速检查了杀手的尸体,从其怀中搜出一块非金非木的令牌和一个小巧的毒药囊,随即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提起尸体,瞬间消失在殿外的暴雨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满地狼藉,以及惊魂未定的流珠,还有那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的血腥气。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杀手潜入到被解决,不过短短几十息的时间。流珠瘫坐在地,冰冷的触感从地面传来,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醒。柳文渊果然派了人监视她,所谓的“接应”是试探,而这暗中护卫,恐怕也兼有监视之意。但无论如何,他救了她一命。
长秋宫……陈太妃果然要在祭祀前动手清除她这个“隐患”。这宫廷,当真是一刻都不让人安宁。
经此一吓,流珠心中那点对于“离开”的犹豫,瞬间烟消云散。西侧角门外,等待她的未必是生路,更大的可能是另一重陷阱,或者,是比宫中更直接的杀身之祸。留在宫中,虽然危机四伏,但至少,她在明处,敌在暗处,而皇帝和柳文渊,目前还需要她这条线索,暂时不会要她的命。
留下!必须留下!不仅要留下,还要想办法,在明日那场更大的风暴中,找到一线生机!
她挣扎着起身,点亮烛火,开始迅速而冷静地收拾残局。将打落的胭脂盒拾起,把凌乱的锦被整理好,抹去地上可能存在的痕迹。她必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能给任何人留下把柄。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坐回窗边,望着窗外没有丝毫停歇迹象的暴雨,心中已然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各方落子,最终布局
这一夜,无眠的远不止流珠一人。
长秋宫内,陈太妃听着窗外滂沱的雨声,指间的佛珠捻动得越来越快。派去撷芳殿的“影刃”至今未归,亦无任何信号传回,如同石沉大海。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阴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头。
“失败了?”斗篷客的声音在密室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陈太妃面色阴沉:“恐怕是。萧景琰和柳文渊,定然早有防备。是我们小瞧了他们,也小瞧了那个北燕公主。”
“无妨。撷芳殿不过是步闲棋,成固可喜,败亦无伤大雅。明日皇陵,才是真正的战场。所有棋子都已就位,只待时机一到……”斗篷客的声音透着狠厉,“即便他能躲过明枪暗箭,那‘最后的礼物’,也足以送他归西!”
陈太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通知我们的人,按第二套方案行事。若事不可为……便启动‘焚城’计划!”
“焚城?!”斗篷客声音微变,“那是与敌偕亡的最后手段!一旦启动,我们在皇陵的所有力量都将……”
“顾不了那么多了!”陈太妃打断他,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若不能成事,便让这大雍皇室陪葬!让萧景琰和他珍视的列祖列宗基业,一同化为焦土!”
与此同时,京郊庄园内,那几位密谋者同样在关注着天气与宫中的动静。
“暴雨如注,明日祭祀,恐生变故啊。”一位郡王忧心忡忡。
户部侍郎却露出一丝笑意:“天公作美!越是恶劣的天气,越容易制造‘意外’。我们的人已准备好,只待皇陵乱起,便趁势散布‘天弃大雍,陛下失德’的流言,同时联络几位军中旧部,以‘清君侧’为名,向京城施压。”
御史中丞依旧谨慎:“一切需以陛下……陛下若安然无恙,我等此举便是谋逆!必须确认皇陵结果后,方可行动!”
“放心,自有前方消息传来。我等静观其变,伺机而动便可。”
而在柳文渊的秘密指挥所内,他正听着各方汇总的情报。
“长秋宫信号沉寂,疑似启用备用联络方案。”
“京郊庄园有信鸽冒雨飞出,方向指向北境,已派猎鹰拦截。”
“李郎中今夜秘密会见了一位来自幽州的客商,谈话内容不详,但客商离开时,袖中藏有兵部特批的边贸文书。”
“流珠公主殿内杀手已处理,公主受惊,但无大碍,现已平静。她……未前往西侧角门。”
柳文渊面无表情地听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看来,我们的公主,做出了聪明的选择。传令,‘接应点’撤除,改为监视点,看看是否有‘鱼儿’去那里寻找失踪的同伴。”
“通知冷岳将军,皇陵护卫方案,启动‘雨战’预案。”
“最后,给陛下传信:宫内已肃清,网已张开,只待明日。”
祭日黎明,暗涌将至
暴雨在天明前渐渐停歇,但天空依旧阴沉,乌云低垂,湿漉漉的宫砖反射着青灰色的天光,空气中充满了雨水洗涤后的清新与凉意,却也带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
宫门缓缓开启,庄严隆重的皇家仪仗缓缓而出。旌旗招展,虽被雨水打湿略显沉重,却更添几分威严肃穆。侍卫盔明甲亮,步伐整齐,刀戟在阴沉的天色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礼乐官奏响低沉而悠远的号角与钟鼓,声音穿透潮湿的空气,传向远方。
萧景琰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端坐于御辇之上。珠玉垂旒遮住了他的面容,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透过冕旒传来的、如同山岳般沉稳厚重的帝王威仪。
流珠按制跟随在妃嫔与宗室命妇的车驾队伍之后。她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挑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迅速掠过的、被雨水洗刷一新的宫墙和街景。街道两旁,早已被官兵清场戒严,空旷寂寥,只有仪仗队伍行进的声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百姓匍匐在地的喧嚣。
她的心跳,随着车轮的滚动,一下下敲击着胸腔。袖中,那根玉簪被她用丝绢包裹,贴身藏好。这或许是她今日唯一的“护身符”。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是死亡的终结,还是谜底的揭开,亦或是……命运的又一次无常捉弄。
队伍的最前方,冷岳一身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他身后的护卫营士兵,个个神情紧绷,手握兵刃,如同即将扑食的猎豹。
柳文渊并未出现在明处的仪仗中,他如同一个幽灵,早已融入了皇陵那复杂的地形与提前布置好的暗哨网络之内,掌控着那张无形的巨网。
车驾碾过湿滑的石板路,朝着城外西山脚下的皇家陵园,缓缓而行。沉重的车轮声,整齐的脚步声,庄严的礼乐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巨大的、奔向未知终局的洪流。
乌云在天际翻滚,酝酿着下一场或许更为猛烈的风暴。皇陵那沉默的轮廓,已在远方的山峦间隐约可见,如同一条蛰伏的巨龙,张开了幽深的口,等待着吞噬一切,或是……被彻底惊醒。
青萍之末的风,已化作席卷天地的狂澜。七日斋戒的终结,便是这场决定无数人命运、震动大雍国本的终局之战的序幕!
(第八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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