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百废待兴
皇帝的旨意如同在沉寂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扩散,带来的不仅是机遇,更是千头万绪的琐碎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或明或暗的目光。流珠,这位新晋的七品女官、首任女医学堂总管,尚未从圣意垂青的眩晕中完全清醒,便被现实的浪潮裹挟着,投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忙碌之中。
“女医学堂”的筹建,绝非易事。皇帝虽开了金口,内帑也答应支取银两,但具体事务,桩桩件件都需要流珠亲力亲为,或者至少是她点头把关。她不再是那个只需伺候好主子、完成分内事的宫女,而是要独立面对一个微小却完整的“机构”的诞生。
选址是第一道难关。京西地界虽按旨意需“僻静”,但也不能过于荒凉,需考虑安全、用水、物资采买等实际问题。内务府派来协理的小太监,态度恭敬,眼神却透着敷衍,递上来的几个备选地点,不是年久失修、破败不堪的前朝废苑,就是位置偏远、几乎与世隔绝的荒僻院落。
流珠深知其中关节,她没有发作,只是拿着简陋的图纸,带着小允子(她特意向甄嬛请示,将小允子调到了自己身边帮忙),亲自一一前往勘察。她不再仅仅凭肉眼判断,而是仔细检查房屋结构是否牢固,院落排水是否通畅,水源是否干净充足,甚至留意周边的邻里环境。
最终,她选定了一处前朝某位获罪郡公的别院。院子不算很大,但布局规整,主体建筑尚算完好,只是荒废久了,杂草丛生,窗棂破损,需要大力修缮。最重要的是,它靠近西市,采买相对方便,又并非处于闹市,符合“僻静”的要求。
“就这里吧。”流珠指着图纸,对那内务府太监道,“烦请公公回去禀报,尽快安排工匠入场修缮。要求不高,坚固、整洁、实用即可。这是修缮的初步要求和预算,请公公转交。”她递上一张自己熬夜写好的单子,上面罗列了需要修补的地方、所需的材料以及大致的费用估算,条理清晰,数字明确。
那太监接过单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这个看似年轻的女官,做事竟如此有章法,并非可以随意糊弄之辈。他收起怠慢之心,躬身道:“奴才遵命,定当尽快办理。”
第二节:呕心沥血定章程
选址确定的同时,流珠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学堂章程和教材的编写上。这是学堂的灵魂,也是决定其能否存活下去的关键。
她向皇帝和苏培盛争取到了查阅太医院和翰林院部分藏书的权限。每日处理完司药房的公务,她便一头扎进藏书处,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寻找一切与医学、草药、护理相关的记载。油灯常常亮至深夜。
然而,古籍中的知识固然宝贵,但大多深奥难懂,且与现代医学理念多有出入。流珠需要做的,是将其去芜存菁,与她脑海中那些超越时代的、经过验证的医学常识(尤其是关于卫生、消毒、解剖、微生物等基础概念)相结合,用最浅显、最直白、最符合这个时代认知水平的方式,重新编写成教材。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的过程。她不能直接写出“细菌”、“病毒”,只能用“秽气”、“疫气”、“微不可察之虫蠹”来代替;她无法详细解释血液循环,只能强调“气血通畅”的重要性;她必须将“预防为主”的理念,融入到日常卫生习惯的培养中。
她伏在案前,毛笔在粗糙的宣纸上沙沙作响。她编写《基础医理启蒙》,从阴阳五行、脏腑经络讲起,却巧妙地将人体看作一个整体,强调观察与逻辑;她编写《常见草药图鉴》,不仅画出形态,更详细注明性味、功效、炮制方法和注意事项,尤其强调毒性辨识;她编写《护理要则》,重点强调清洁、隔离、通风、饮食调护,甚至详细规定了如何洗手、如何煮沸消毒布巾、如何处理污物。
每一句话,她都反复斟酌,既要确保知识的准确性(以这个时代的认知水平而言),又要避免过于惊世骇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常常写至手腕酸麻,眼睛干涩。小允子默默地在一旁为她磨墨、添灯油,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影,眼中满是心疼。
除了教材,还有学堂的管理章程。学员的选拔标准、考核方式、日常行为规范、奖惩制度、甚至每日的作息时间,她都需一一拟定。她借鉴了部分宫规和太医院的规矩,但又加入了许多体现“平等”、“务实”、“互助”精神的内容,比如规定学员之间需以“学伴”相称,禁止相互欺凌;成绩优异者可得额外奖励;鼓励学员提出疑问,共同探讨。
当她将厚厚一叠、凝聚了无数心血的章程和教材初稿呈送给苏培盛过目时,连这位见多识广的大总管,眼中也露出了几分惊异和赞赏。
“流珠女史,真是……用心良苦。”苏培盛翻看着那字迹工整、条理清晰的文稿,缓缓道。
第三节:阻力与流言
就在流珠为学堂之事呕心沥血时,外界的阻力也如影随形,悄然袭来。
首先是学员的招募。皇帝旨意明确,学员主要来自内务府旗下包衣佐领家中。这些家庭,虽为皇家奴仆,但在民间也算是有头有脸,让自家女儿去一个“女医学堂”学什么“伺候人的医术”,许多人家心中是不情愿的,觉得是“掉价”、“不体面”的事情。即便有皇帝旨意压着,报名者也多是家中不受重视的庶女,或是家境实在困窘、指望女儿学成后能谋个出路的人家。
负责招募的太监回报时,面露难色:“流珠姑姑,这……符合年龄、身家清白的,倒是有不少,但真正愿意来的,只有……只有十八人,距皇上定的三十之数,还差得远。”
流珠沉默片刻,道:“无妨,宁缺毋滥。将这十八人的名册给我,我亲自看看。另外,不是还可以招收少量民间女子吗?将消息放出去,条件相同,需通过简单的识字和算学考核。”
“这……民间女子,鱼龙混杂,只怕……”太监有些犹豫。
“规矩定好了,严格执行便是。”流珠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要的是愿意学医、心地纯良的女子,不在乎她出身何处。”
除了招募困难,各种流言蜚语也开始在宫中乃至京中传播。
“听说了吗?那个流珠女史办的女医学堂,教的都不是正经东西,尽是些歪门邪道!”
“可不是!说什么要亲手处理污秽之物,女子家家的,成何体统!”
“据说还要学什么‘剖解’之术?我的天爷,那可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皇上也是被她蒙蔽了,这等伤风败俗之事,竟然也准了……”
这些流言,恶毒而具有煽动性,明显是有人在后推波助澜。皇后一党的影子,若隐若现。甚至连碎玉轩也受到了些许波及,甄嬛在一次请安时,被齐妃等人含沙射影地嘲讽“宫里出了能人,要教天下女子造反了”。
流珠听闻这些,只是抿紧了嘴唇,并未辩解,也禁止小允子等人与人争执。她知道,在成果出来之前,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事实说话。
第四节:雏凤初鸣
经过紧锣密鼓的筹备,京西那座修缮一新的别院,终于挂上了“女医学堂”的匾额。虽然低调,却依然引来了无数或好奇、或鄙夷、或担忧的目光。
开学第一日,流珠站在修缮好的讲堂前,看着下方站着的二十三名学员(最终内务府旗下来了十五人,民间通过考核招收了八人)。她们年龄在十四到十八岁之间,穿着统一的、朴素的浅蓝色学员服,脸上带着紧张、好奇、茫然,甚至还有几分畏缩。
这些女子,有的是想摆脱家族束缚,有的是为生活所迫,有的是单纯对医术抱有好奇。她们的未来,很大程度上,将系于这所学堂,系于流珠之手。
流珠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讲堂:
“诸位学伴,今日,我们站在这里,并非为了吟风弄月,也并非为了钻研女红。我们聚集于此,是为了学习济世救人之术,是为了掌握一门能够让我们挺直腰杆、凭借自身能力生存于世的技艺!”
她的话语开门见山,没有华丽的辞藻,却直击人心。
“或许,你们曾听过许多关于此地的非议。有人说我们离经叛道,有人说我们不守妇道。”流珠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力量,“但我问你们,亲眼见到亲人被病痛折磨而无能为力,可悲吗?因家境贫寒而只能眼睁睁看着幼弟幼妹夭折,可痛吗?女子一生,除了依附父兄夫子,难道就不能有别的活法吗?”
几个来自民间的学员,眼中已隐隐有泪光闪动。
“医学,是仁术,是实学!它不在乎你是男是女,只在乎你是否用心,是否严谨,是否怀有慈悲之心!”流珠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在这里,你们要学习的,不仅是辨认草药、号脉开方,更是如何观察,如何思考,如何用你们的双手,去减轻他人的痛苦,去挽救垂危的生命!”
“这条路,或许艰难,会充满质疑和辛苦。但我希望你们记住,你们今日所学,将来或许能救一人、一家、乃至一村一镇之人!这,便是我们在此的意义!”
“从今日起,忘掉你们过去的身份,你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医者学徒!望你们勤勉向学,不负光阴,更不负……我们身为女子,所能拥有的这份力量与责任!”
一番话,如同春雷,炸响在众多学员的心头。她们看着讲台上那个身形单薄、目光却无比坚定的女官,仿佛看到了一束光,照亮了她们原本灰暗而逼仄的前路。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与热血,在年轻的胸膛中涌动。
第五节:暗手与警兆
学堂的教学,在流珠的严格督导下,逐步走上了正轨。她亲自教授《基础医理启蒙》和《护理要则》,聘请了一位致仕的老医官教授《草药图鉴》,甚至还设法请来了一位精通外伤处理的退伍老军医,教授简单的包扎止血技巧。
学员们最初的不适应和畏难情绪,在流珠深入浅出的讲解和手把手的实践中,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饥似渴的学习热情。她们开始习惯用“学伴”互相称呼,开始在课后热烈地讨论病例,甚至自发地组织起来,互相考核草药辨识。
学堂的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一日,流珠正在检查药圃里新栽种的草药长势(她坚持开辟了一块药圃,让学员实践),小允子匆匆跑来,脸色发白,低声道:“姑姑,不好了!咱们订购的那批用于练习针灸的毫针,送来的……送来的竟然是些生锈的废针!还有,厨房负责采买的刘婆子,今天送来的米粮,里面掺了不少沙石霉米!”
流珠的心猛地一沉。她放下手中的锄头,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果然来了!
她立刻前往库房查验。那批毫针,不仅生锈,而且粗细不均,根本无法使用。而那批米粮,更是劣质得显而易见。
“供货的是哪家?”流珠问负责采买的小太监。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回道:“是……是内务府指定的‘济世堂’和‘丰裕粮行’……”
内务府指定……流珠心中冷笑,这是阳谋。利用采购环节卡脖子,让你有苦说不出。若她去闹,对方大可推诿是下人办事不力,或者干脆说经费有限,只能采购此等货色。最终耽误的是学堂的教学进度和学员的生活。
“把这两家记下来。”流珠面无表情,“这批针和米,全部退回,钱款追回。以后所有采购,无需再通过内务府指定商家,由我们自行寻找信誉良好的店铺,货比三家,清单和价格报我核准即可。”
“可是……姑姑,这不合规矩……”小太监面露难色。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流珠看着他,目光锐利,“皇上将学堂交给我,我便要对学堂的一切负责。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流珠一意孤行,所有责任,我来承担!”
她知道这必然会得罪内务府的某些人,甚至可能引来更大的麻烦。但她没有退路。若连基本的教学和生活物资都无法保证,这学堂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处理完这件事,流珠站在略显空旷的院子里,望着远处宫墙的方向。皇后的手段,如同附骨之疽,无处不在。这仅仅是个开始,更大的风雨,恐怕还在后头。
她必须更快地让学堂展现出价值,也必须……尽快培养出属于自己的、可靠的力量。这星星之火,能否形成燎原之势,前路依旧漫漫,危机四伏。但她眼神中的火焰,从未如此刻般炽烈。这条路,她既然选择了,就一定会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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