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站在火车的窗前,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灰白的天光斜照进来,映在玻璃上,像一层薄霜覆盖着流动的山野。
远处是尚未融尽的残雪,斑驳地铺在枯黄的麦田间,仿佛大地也披上了旧年的记忆。
车轮与铁轨撞击出有节奏的声响,**咔嗒、咔嗒**,如同心跳,又似某种隐秘的催促,在耳畔低语不休。
那声音震动着车厢,也震得他掌心微微发麻——他握紧口袋中的怀表,指节泛白,金属的冷意透过布料渗入皮肤。
那封信上的字迹仿佛还在眼前浮现:“娘,我在守阵地……请等我回来。”墨色已有些晕染,像是被谁的眼泪浸过。
他在心底默默重复着这句话,舌尖抵住上颚,仿佛要把每一个音节都咽下去,刻进骨头里。
这趟山东之行,是他第一次真正主动去完成战士的心愿——不是被动地接收历史碎片,而是迈出脚步,把过去和现在连接起来。
风从缝隙钻入,带着铁锈与煤烟的气息,拂过颈后,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列车抵达李家庄时已是黄昏。
天空低垂,云层厚重如铅,风里夹着刺骨的寒意,吹动站台边枯草簌簌作响。
林默提着行李走出站口,周老师早已在出口等候,围巾裹得严实,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一缕缕白雾。
两人简单寒暄几句后,便驱车前往村中。
车内暖气微弱,玻璃内侧结了一层薄水汽,模糊了外面渐暗的世界。
“李长顺的母亲十年前去世了。”周老师一边开车,一边低声说道,“她这辈子没再嫁人,一个人守着儿子的军功章过日子。村里人都说她疯了。”
林默沉默不语,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坠着。
他想起昨夜梦境:风雪漫天,战壕边缘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嘴里喃喃:“娘……我回家了。”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在他脑中反复回荡,挥之不去。
他们来到王大爷家门口时,老人正坐在门槛上晒太阳。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泥地上,像一道陈旧的伤疤。
见到周老师,他眯着眼笑了:“来了?是为那个‘小顺子’的事吧?”
林默点点头,递上李长顺的家书复印件。
纸张微糙,边缘有些卷曲,指尖划过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王大爷接过信,颤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页,像是触碰一件久远的记忆,又像在辨认亲人的脸庞。
“这孩子啊……打小就孝顺,参军那天,他娘哭得撕心裂肺,可他自己却笑着说:‘娘,你等我,我一定给你带个喜讯回来。’”他说着说着,声音渐低,最后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晚风中。
“后来呢?”林默问,嗓音干涩。
“后来就没有音信了。”王大爷望向远方,眼神有些空洞,“战争结束以后,村里陆续有人回来了,也有烈士家属收到了遗物。可李母一直等到最后一口气,都没等来一封信、一句话。”
林默心头一震,喉头滚动了一下。他轻声问:“她埋在哪里?”
王大爷站起身,拄起拐杖,缓缓带他们走向村后的山坡。
山路崎岖,脚下碎石咯吱作响,冷风贴着地面刮过,卷起几片落叶,拍打在他的裤脚上。
坟头早已荒草丛生,枯草在风中摇曳,发出窸窣之声。
墓碑上的名字却被岁月打磨得清晰可见——那是无数双手曾抚摸过的痕迹。
林默蹲下身,伸手拂去尘土,指尖触到冰冷的石面,粗糙而坚硬。
他停顿片刻,然后缓缓打开那封家书,一字一句念道:
“娘,我在守阵地……天很冷,但我们不怕,只要守住这里,就能让祖国人民安心过年……请您保重身体,等我回来……”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无比坚定,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挤出来,带着体温与重量。
夜色渐深,山风呼啸,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动了未燃尽的纸角。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短促而孤寂,像是对这片寂静的回应。
林默独自跪在坟前,点燃了家书的一角。
火焰跳跃着,橘红的光映红了他的脸庞,也照亮了记忆深处的画面——风雪中,战壕里,李长顺蜷缩在角落,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轻声呢喃:“娘……我回家了。”
就在此刻,怀表在他胸前微微震动,一道幽蓝的微光自表盘边缘悄然浮现,如同呼吸般明灭。
能量条正缓慢回升——这是金手指第一次因“完成心愿”而主动充能。
林默怔住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光点。
早在松骨峰之夜,他就曾在雪地中瞥见过类似的微芒,当时以为是眼花。
现在他懂了——那是未完成的诺言,在等待被听见。
他低头看着掌心浮现出的心愿碎片:“请告诉阿娘,我回来了。”它慢慢消散成光点,融入夜空,像是归鸟投入暮色,无声无息,却又无比安宁。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投影体验,而是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他不只是一个见证者,更是一个传递者。
那一夜,林默睡得很浅。
梦里全是风雪声,还有那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呢喃:“娘……我回家了。”醒来时,窗外仍是黑的,只有屋檐滴水的声音,一滴、一滴,敲打着泥土。
翌日清晨,山村笼罩在薄雾之中。
鸡鸣三声,炊烟袅袅升起,空气湿润而清冽,吸入肺中带着草木与柴火的味道。
他收拾好行李,向王大爷道别,踏着露水走向村口。
就在那里,他偶遇一位年迈妇人。
她坐在石凳上,手里抱着一只旧布包,布面褪色,针脚松散,隐约可见“拥军”二字。
目光呆滞,嘴里喃喃自语,像风吹过麦田,轻而脆弱。
王大爷轻声介绍:“这是李桂花,李长顺的妹妹。”
林默心中一动,快步走上前,蹲下身子,膝盖触到微湿的地面:“阿姨,您还记得您哥哥的样子吗?”
老妇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眨了眨,片刻后,轻声道:“哥……我记不清了。”
林默愣住。
她已经老得记不清兄长的模样了,甚至连他的脸都模糊成了童年记忆中的一个轮廓。
可她却清晰地记得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等打完仗我就回来。”
他念着那封家书,一字一句,仿佛替李长顺亲自开口。
他还特意学着王大爷说的口音,补了一句:“娘啊,麦子熟咧,我回来收咧!”
屏幕亮起,声音传出。
李桂花的目光逐渐聚焦,眼神里泛起一层水光。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听着那个遥远的声音。
泪水,悄悄滑落。
一滴、两滴,落在她布满皱纹的手背上,无声无息。
王大爷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她这些年,总是一个人坐在这村口,好像还在等什么人回来。”
林默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告别时,李桂花拉住他的手,皮肤粗糙而冰凉,声音沙哑:“谢谢你……替他回来看我。”
林默点点头,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只觉一股酸楚从鼻腔直冲眼眶,又被他死死压住。
火车驶离车站时,窗外是一片寂静的田野,雪还未化尽,天地间仿佛还残留着战争的余音。
铁轨延伸向远方,反射着晨光,像一条银线缝合着破碎的时间。
他靠窗坐下,从背包深处取出一本皮质笔记本——封面上写着“投影记录”,页角已微微卷起。
这是他第一次不愿只做记录者。
笔尖触纸那一刻,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写下第一篇《我的投影日记》:
“1950年的雪很冷,但那些未寄出的信,终于在这个春天,落进了亲人的掌心。”
笔尖停顿片刻,他又添上一句:
“我不是修复历史的人,我是让它活着的人。”
怀表在他胸前安静地躺着,表面映出车窗透进的微光,弹孔处的凹痕依旧清晰。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它,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个画面:松骨峰上的呐喊,坑道里的家书,还有无数个像李长顺一样的名字……
返程列车穿过晨雾,驶向上海。
而林默,正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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