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郡王府的日子恢复了宁静温馨，前朝因八爷党受创而引发的余波，却仍在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在重新评估着这位以往不显山不露水的四阿哥的分量。
这日南书房议事毕，几位心腹重臣如马齐、张廷玉等尚未离去，康熙帝揉了揉眉心，似是随意地提起了前些时日的风波。
“胤禛此番，倒是让朕有些意外。”康熙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他端起手边的温茶，呷了一口，“弹劾揆叙、哈尔敏等人，条条罪状，证据确凿，时机也抓得准。”
侍立一旁的马齐连忙躬身，谨慎地应和：“雍郡王办事，向来严谨。”
康熙放下茶盏，目光掠过殿外湛蓝的天空，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缓缓道：“有理有据，是其一，更难的是，懂得进退有度。”他顿了顿，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老八被罚闭门，他并未趁势穷追猛打，将事情做绝，引得朝局动荡，而是见好就收，稳住了局面，这份沉稳与决断……”
康熙的话音在这里停下，没有说完，但南书房内的几位老臣心中都已了然，皇上这话，已是极高的评价，以往在康熙心中，四阿哥胤禛更多的印象是勤勉、务实，有时甚至显得过于冷硬、不近人情，而在此次事件中展现出的精准、狠辣以及恰到好处的克制，无疑让这位帝王看到了儿子另一面的能力。
张廷玉垂首道：“雍郡王心系社稷，顾全大局，实乃皇上洪福，大清之幸。”
康熙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赞许与深思，却并未逃过几位心腹大臣的眼睛。众人心中雪亮，经此一事，雍郡王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已然不同，这份沉稳与决断的评价，远比一个郡王爵位，更有分量。
消息灵通的，自然不止前朝大臣。永和宫内，德妃乌雅氏正对着窗外一盆开得正盛的兰花出神。心腹宫女小心翼翼地将前朝听来的、关于皇上对四阿哥评价的风声，低声禀报给她。
德妃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保养得宜的脸上神色复杂。欣慰吗？自然是有的，那是她的儿子，虽非自幼养在身边，但血脉相连，见他如今在朝堂站稳脚跟，展现出过人的能力，得到皇上认可，她这做母亲的，面上也有光。
可与此同时，一股更深沉的忧虑也随之蔓延上来，锋芒过露了啊！她想起老十四胤祯，那也是她心头肉，性子跳脱，勇武有余，却远不及老四这般沉得住气，手段更是天差地远。如今老四这般耀眼，将老八都压了下去，接下来会不会成为众矢之的？皇上如今是赞许，可帝王心术，最难揣测，今日能赞你沉稳，明日未必不会忌你势大。
更何况，老四那个福晋，乌拉那拉氏……德妃蹙了蹙眉，那次进宫请安，那通身的气度，那不似凡尘的宁静，总让她觉得有些不安，老四如今这般顺遂，难道真与她那养生古方毫无干系？
种种思绪缠绕心头，让德妃轻轻叹了口气，天家母子，终究是隔了一层，许多话，许多担忧，也无法宣之于口，她只能默默捻动佛珠，祈求佛祖保佑，莫要让这好不容易才显出些气象的儿子，行差踏错。
帝王的心思，后宫母亲的忧虑，这些暗流暂时都还未波及到雍郡王府那片被净心阵笼罩的宁静天地。胤禛从宫里出来时，天色尚早。苏培盛觑着他的脸色，见他眉目舒展，唇角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轻松弧度，便知今日圣心甚悦。
“主子爷，回府吗？”苏培盛殷勤地打起轿帘。
“嗯。”胤禛应了一声，弯腰上了轿。靠在舒适的轿厢里，他闭上眼，脑中回响着今日在宫里感受到的、那些投向他的目光中多出的敬畏与探究，以及皇阿玛那看似随意，实则分量极重的几句评价。
他心中并无太多激动，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前世他磕磕绊绊，耗尽心血才走到那一步，这一世，他拥有先知，拥有清仪，若还不能更快、更稳地向上走，那才是笑话。
他现在更期待的，是回府后，将这点小小的进展分享给那个似乎对权势并不热衷，却总能让他感到安心的人。
回到王府，他照例先去了正院，清仪正在翻阅一本新送来的、讲述各地风物志异的杂书，听到脚步声，便知是他回来了，她抬起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淡淡道：“今日气运不错，紫气稳固，隐有华光。”
胤禛闻言，脸上的笑意再也忍不住，漾了开来，他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很是自然地揽住她的肩，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夫人真是火眼金睛。”他低笑，带着点炫耀的意味，“今日皇阿玛当着几位大臣的面，夸爷了。”
“哦？”清仪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她对他前朝的这些事兴趣不大，但看他此刻像只开了屏的孔雀，倒也愿意听听。
胤禛便学着康熙的语气，将那句有理有据，进退有度，颇识大体复述了一遍，末了还加上自己的点评：“看来，爷以前在皇阿玛心里，就是个只会埋头干活的愣头青，如今总算知道爷也是个有脑子的了。”
他这话带着明显的戏谑和自得，听得清仪有些想笑。她发现，只有在她面前，这个在外冷面威严的雍郡王，才会流露出这般鲜活甚至有些幼稚的一面。
“那是皇上以前未曾细看。”她客观地评价了一句，顺手将手边一块触手温凉的墨玉递给他，“握着，宁神。”
胤禛从善如流地接过墨玉，掌心传来舒适的温度，让他因些许兴奋而略快的心跳渐渐平复。他握着玉石，又把玩着清仪垂落的一缕发丝，低声道：“皇阿玛的态度，便是风向，往后，爷的路会好走很多。”
清仪嗯了一声，并不在意。她只关心这片由她守护的小天地是否安稳，至于他能走到哪一步，于她而言，并无区别。
胤禛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中那份因帝王赞许而升起的波澜，也彻底归于宁静，是啊，有什么可得意的呢？他最珍贵的宝藏，早已在身边。
他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嗅着那令人安心的清冷香气。
窗外暮色渐合，府内灯火次第亮起，前朝的暗涌，帝王的权衡，似乎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圣心默许，如同无声的东风，已然吹向了这座府邸，为胤禛的夺嫡之路，悄然增添了最重的一枚筹码。而对此体会最深的胤禛，此刻却只觉得，怀中的温暖，远比那九五之位，更令人心驰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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