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携接过推演之事，不觉间半年时光已然流逝。
这半年里，王携的生活轨迹固定得近乎刻板。
每日于筑基功法区值守，看似清闲，实则他大部分心神都沉入那功法推演之中。
回到小院，更是摒弃一切外务，唯有玉简与沉思相伴。
他与周正，一个见识广博，一个不受桎梏，两者的配合在长达半年的磨合下愈发纯熟。
往往王携提出一个中正平和的框架，周正便能从中找出奇诡角度。
而当周正的天马行空时，王携又能及时将其拉回可行的轨道。
这种互补，使得推演的进程虽缓慢，却一步一个脚印，扎实地向前推进。
期间，王携并未闭门造车。
陈到等五名转修弟子，成了他的实证来源。
他时常唤来几人，细致询问他们修炼中的感受，以及突破关窍时的经验。
这些第一手的反馈，为王携和周正的推演提供了至关重要的依据。
而周正几人得益于先前修炼打下的底子，再加藏经阁持续不断提供丹药，甚至还有额外配发的灵石与贡献点，使得他们可以心无旁骛，全力修行。
在如此不计成本的投入下，半年时间，五人竟已先后突破，踏入了第三层境界。
然而，随着境界的提升，他们的修炼速度开始变得缓慢。
锻元的过程，越往后越是艰难，所需的心力与资源都呈倍数增长。
灵力每精纯一分，所要付出的代价便大上几分。
但是其带来的效果，堪称恐怖。
陈到曾与一位靠丹药勉强堆上炼气七层的弟子切磋，竟在正面抗衡中不落下风。
此事被严令不得外传，但在知情人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不是同阶无敌，而是真正具备越阶而战的可怕潜力。
这也让王携对后续功法的推演，有了更明确的方向。
极致的力量，必然伴随着极致的消耗与风险。
他与周正反复论证，不断调整思路，试图找到那条可能通往筑基的路。
同时，一个颇为取巧想法也在王携心中成型。
让弟子先以宗门现行普通功法入门，修炼至炼气三四层，打下灵力与经脉基础，再散功转修此诀。
这样便能加快前期的修炼速度，至少在经脉开拓和灵力感应阶段可以节省大量时间。
到此，王携感觉推演已至一个阶段，诸多想法亟待验证与评判。
他带着耗费半年心血推演出的筑基篇以及那份转修的建议，来到了吴长老的净室。
“进来。”
王携推门而入，躬身行礼后，将玉简奉上。
吴长接过玉简，神识沉入其中。
净室内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王携垂手而立，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这半年来，他越是深入研究那三部功法，越是能体会到吴长老的深不可测和推演思路的老辣。
自己与周正殚精竭虑的成果，在这位长老眼中，或许仍显得稚嫩。
时间一点点过去，吴长老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
终于，他将神识从玉简中退出，目光落在王携身上。
“嗯……”
“半年时间，能推演到这个程度，不算蠢笨到家。”
“筑基篇的总体框架，与老夫预想的大方向不差。”
“以《九转元灵筑窍法》为基，借鉴《先天一气归元录》的淬炼思路，提纯灵力；再辅以《混元无极宝箓》的包容特性，稳定道基，避免因过于追求极致而失衡……这条路子，走得通。”
王携心中刚刚一松，却听吴长老话锋陡然一转：
“但是。细节之处，漏洞百出。”
“灵力在各窍之间流转的平衡点，你把握准了吗？”
“金行灵气之锋锐与水行灵气之温润于各窍之间流转时，经脉承受的压力能一样？”
“强行提纯灵力时，对神魂造成的潜在震荡，你考虑过应对之法吗？”
“还有，如何在筑基过程中维系道基稳定，而不至让过于精纯的灵力冲突崩毁？你想当然的地方，太多了。”
王携面露惭色，躬身道：“长老教训的是，是弟子思虑不周。”
“至于这先普功后转修的路子……”
吴长老拿起玉简，又看了一眼。
“倒是有点小聪明，能省却不少水磨工夫。看来你也总算知道结合实际，思考些取巧的法子了。”
王携心中稍安，知道自己的努力并未白费。
吴长老坦然道。
“老夫当初给你功法，本也没指望你一人能独立完善此道。”
“你能推演至此，已属难得。你的这份，最大的价值在于提供了另一个视角，尤其是一些剑走偏锋的念头。”
“有些想法，虽看似冒险，却也不失为一种破局的思路，能给老夫一些启发。结合老夫自身的推演，这筑基篇，总算能看到几分清晰的轮廓了。”
王携明白了过来。
吴长老需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完美的答案，而是一个能与他碰撞的思考者。
这时，吴长老突然说道。
“那个叫陈到的小子，不是已经炼气三层了么？从即日起，藏经阁会额外拨付资源予他，助他尽快提升境界，冲击筑基。”
王携心头猛地一沉。
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用尚未经验证的筑基篇功法，去让陈到冲击大境界……
这无异于让陈到以身趟雷，生死难料。
“长老！”
“此法筑基篇尚未完全证实，凶险异常，陈到他……”
“怎么？不忍？”
吴长老打断他。
“宗门培养他们，赐予功法资源，难道是为了让他们安享太平？”
“探索前人未至之境，总要有人付出代价。能为此道趟出一条路，是他的机缘，也是他的命数。”
“若能成功，他便是此道祖师之一，宗门自不会亏待他。若失败也不过是万千求道途中，又一具倒下的骸骨而已。”
那平淡的语气透着彻骨的寒意。
在吴长老这等人物眼中，一个外门弟子的生死，与宗门获得一条足以改变格局的大道相比，确实轻如鸿毛。
王携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在吴长老做出的决定面前，他的任何求情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从吴长老那里出来后，王携找到了正在藏经阁一角整理玉简的陈到。
他将陈到唤至无人处，将吴长老的决定告诉了他。
“……陈师弟，此事皆因我而起。若非我引你转修此诀，你也不会陷入此等险境。我……对不住你。”
王携眼中带着深深的歉疚。
然而，出乎王携的意料，陈到在初时的震惊过后，脸色逐渐变得平静。
“师兄何出此言！”
“若非师兄，师弟我早已是黄土一抔！更遑论能接触到如此玄妙神功，领略到灵力修炼的另一种至高境界。”
“这半年来，我日夜苦修，深知此法艰难，却也真切感受到了它的强大。前路虽险，但师弟相信，这迷障之后，必是通天大道。”
陈到的眼神灼灼。
“宗门愿倾资源助我，此乃天大的机缘。纵然有些风险，又如何？修仙之路，本就是逆天而行，与天争命。若连这点险都不敢冒，还不如当初就庸碌一生，老死外门。”
“师兄不必因此愧疚。此路，是我陈到自己选的。我愿为此法趟路，无论成败，绝无怨言。若能成功，我便是一飞冲天，若是不幸……那也是我陈到命该如此，与师兄无关。”
看着陈到那坦然的神情，王携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低估了一个常年居于底层的修士逆天改命的决心。
在陈到看来，这就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他的性命，而赌赢的奖励，是他不敢想象的光明未来。
王携心中百感交集。
他拍了拍陈到的肩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
“……保重。有任何异状，随时来寻我。”
王携转身离开，步履略显沉重。
从这一刻起，陈到的命运已与他，与这部尚未出世的功法，捆绑在了一起。
前路是万丈深渊，还是通天之途，唯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而周正也难得地沉默了片刻，最后幽幽叹道：
“老王，你们修仙界啊……要么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要么，就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其中之人都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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